我呆呆地看着她,几乎忘记呼吸。她使我二十年来对于古典美女的全部想象第一次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印象,我之前所见的那些女人在她面前全部不能称之为女人。
眼看他们二人即将踏上游廊,林少辞一把将我拉进房里,偏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你这身打扮,确实不像一个客人。”
“这里有后门吗?”
“后门没有,后窗有一个。”
“后会有期。”
我推开窗,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踏着月色而去,出了院子,来到绿柳成荫的堤岸上,坐等艳少。哼哼!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才出来?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冷冷说了一句:“原来是你。”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南宫俊卿,一袭长袍,清白容颜。
我看了看他,奇道:“你躲在干什么?”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转头注目于烟柳垂拂下的一湖碧水,道:“我一直在这里。”
我四周瞧了瞧,笑道:“失眠吗?”
他不语,静默一会转身往回走,正眼也不看我,语气漠然地说道:“我好奇林少辞的客人是谁,现在知道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嘀咕一句:“莫名其妙。”
这时夜色深重,湖面上雾气袅绕。我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出来,情绪从不耐烦变得心灰意冷。最后干脆回家睡觉去了。哼,随你什么时候回来,最好别回来。
我回去的时候,凤鸣还没有睡。不但他没有睡,泓玉和杜杜鸟也没有睡,三人在月下练剑,凤鸣手里握着人家姑娘的剑,演练招式,见到我毫不惊讶,使了一招“凤点头”算是见礼了,似乎早就知道我不在房里。
我心情郁闷地和衣倒在床上,越想越气,耳听后院传来的舞剑之声不禁更加心烦,翻来覆去了好半天,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
艳少走近来,轻声道:“睡着了?”
我闭着眼背朝着他,没好气道:“睡着了。”
他嗤笑一声,道:“晚上又干什么去了?”
“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
“穿着夜行衣睡觉吗?”
“不可以吗?”
他笑起来,道:“当然可以!就是这衣扣解起来有些麻烦。”
他说着上床来搂我,我恍惚嗅到他的衣袖上有隐隐的香气,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打掉他的手。
他静默一会,故作委屈地说道:“那我去西厢房睡了。”
我不理他。
“我走了。”他又说了一句,脚上却没有动静。
我待要不理他,转念一想便翻身做起来,定定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好啊,你去西厢要是睡不着的话,不妨读一读《诗经》,里面有一首诗写得很好呢——”
他立刻重新坐下来,笑嘻嘻地问道:“哦,是什么诗?”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念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
我还没念完,他已经朗声大笑了起来。
我冷笑道:“很好笑吗?”
他乐不可支,连连点头。
我沉着脸,冷冷道:“那你现在就去西厢好好读吧。”
他坐着不动,凝眸看着我,眼瞳幽深澄澈,盈盈笑意从里面流溢而出。我忍不住叹息一声,伸手去摸他的脸,试图抚平那眼角的细碎笑纹。生命短暂,用来怄气实在是种罪过。
他捉住我的手轻吻一下,哑着嗓子低低叫声傻瓜,便俯身吻住我的唇。
过了一会,他放开我,恼火道:“这些扣子果然很麻烦。”
我忍着笑道:“你武功这么好,还能被区区几颗扣子难倒吗?”
他轻哼一声,十指灵活而邪恶,不消片刻,我已告饶。
翌日清晨,艳少主动说起他和林晚词昨晚的谈话内容,我听得十分吃惊,从梳妆台前转过身来,看着他问道:“林晚词为什么要将藏宝图送给你?”
他微笑看着我,道:“她说,这是她唯一能做的选择。”
“条件呢?”我继续问道,“她总不会平白无故地将藏宝图双手奉上。”
“她确实有一个要求。”
“是什么?”
“她要你继续做御驰山庄的庄主。”
我顿时愣住了,一把青丝从手里倾滑直下,失笑道:“天下有这样的好事?白送一张藏宝图,外加一个庄主之位。”
他走过来替我梳理长发,自镜子里看定我不语。
我疑惑道:“莫非这幅藏宝图是假的?”
他曲指敲敲我的头,笑道:“你啊——有些地方聪明过头,有些地方又愚笨到家,这张藏宝图若是假的,她何必要提出这个要求?”
我仍然不解,睁一双晶莹乌眸,自铜镜里望定他。
他的脸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看起来精神很好的样子,语气却颇为无奈,解释道:“林晚词提出这个要求,那是因为她知道,你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我立刻转过身来,仰头笑盈盈地问道:“我对你真的至关重要吗?”
他含笑不语,俯身吻一下我的额头,才道:“是的,你对我至关重要。”
“怎么个重要法?”我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很重要。”
“很重要是多重要?”
他不语,佯怒瞪我。
我见好就收,笑道:“你继续说。”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缓缓道:“她要你重新做这个庄主,等于是把自己放到了一个无路可退的位置上,同时也令我有所顾忌。你如果继续做这个庄主,从表面上看,御驰山庄是归顺了汉王,实际上,却是给我多加了一层束缚和顾虑,让我不得不谨慎行事……”
他忽然笑起来,转头看着我道:“说起来,她的目的和你居然是一样的。”
我一时不解:“我的目的?”
他微笑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放弃汉王吗?”
我也笑了,道:“要是这样的话,这个庄主的位置,我再去做做倒也无妨。”
他望定我,似笑非笑道:“我这算是众叛亲离吗?”
这时,后院突然传来泓玉的声音:“这一招不对,应该这样,然后这样……”
大概又是在督促杜杜鸟练武了。
我猛地想起昨日的疑问,此刻对照艳少的一番话,焰闪寸心之间顿时恍然大悟,彻底明白了过来:他参与谋反,事关重大,所以不愿泓玉等人和自己扯上关系。他表面的冷淡疏离,其实却为身边的人都留了退路。换言之,如果我去做这个庄主,他投鼠忌器,反而不便将御驰山庄牵扯进汉王谋反一事。林晚词此举,实际上是进行一场赌博,赌的就是艳少对我的感情。
我虽然不希望艳少参与谋反,却也绝不敢用我们之间的感情作赌,因为这等于是一种变相的要挟,我不愿这么做,更不愿意给艳少这种感觉。现在,林晚词揭破了这层纸,把问题摆到了明面上。那么,艳少会答应这个要求吗?换言之,他会因为我而放弃谋反吗?
窗前日光明媚,风和日丽,我却莫名觉得一股寒气袭人,越想越心惊:林晚词对人性看得如此通透,轻轻松松就把我和艳少都推到了一个无法回避的境地。
艳少拿起一件浅碧色的衣裳递给我,我接过来自己穿了。两人梳洗完毕,吃好早饭,他便和凤鸣进了书房,不再出来,饲鸽房的老方一上午往书房跑了好几趟。临近晌午,艳少忽然乘车出门去了。
我隐隐感觉到一种紧张的气氛,仿佛有什么事即将发生,明明青天白日,却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或许是明仁宗病危的消息已经外泄,汉王耳目众多,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午后,我在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中,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林晚词。
她站定在庭前,微笑着说:“疏狂,好久不见。”
那是我听过最动听的声音。
她穿了一件极其普通的淡青色衣裙,即便如此,亦难掩其绝代风华。
我尚来不及说话,旁边忽然冲出一个人,嘴里叫嚷道:“晚词小姐……真的是晚词小姐……”
杜杜鸟稚嫩的脸上写着极大的惊喜二字,好似虔诚的教徒遇到真主降临。
林晚词对他微微一笑,他便兴奋得面红耳赤,举止失当,像个没见过世面的羞涩小子。
我轻咳一声,加重语气提醒他,道:“杜公子,泓玉姑娘刚刚在找你。”
他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嘴里含糊的应了一声,两只脚却像钉在地上一般移不开。
我不去理他,对林晚词道:“我们进屋说吧。”
她含笑点头。
我们进客厅坐下,我正要吩咐下人端上茶水点心。
她起身拦住我,微笑道:“疏狂,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有事相求。”
“什么事?”我不动声色道。
“请你重回御驰山庄。”她的声音很轻,这几个却说的很有力。
我沉吟道:“我是御驰山庄的叛徒。”
她看着我,道:“我代替家父向你道歉,并召开武林大会,对江湖朋友解释此事。”
我忍不住好奇道:“你要怎么向江湖朋友解释呢?”
她微微一笑,道:“对不起,除非你答应此事,否则我不便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