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烜城或许不是个攻城略地的能手,但他谨小慎微的性格却在这次包围中发挥奇效。严旭亭知道大哥性格懦弱,怕他治军不严,军令难下,陆续派了古川派掌门尚怀理、百灯寨掌门费长枫、战堂堂主薛贵春帮忙,这三人性格严厉果决,严烜城令至即行。
到巴中后,严烜城除督促工事,大半个月都在看地形图,这犹不够,还亲自前往各处查勘地形,但凡能走人的地方必然设下埋伏,但凡能瞭望处必然设下守卫,单是抓着的奸细探子就杀了十几个,直把巴中包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他既不贪功也不躁进,只是一层又一层地加固防守增建箭塔,时刻督促,巴中周围树木被他伐个大半。
他接到严昭畴信件时,立即招来尚怀理三人商议,三人大惊失色,惶惶不安。尚怀理道:“咱们紧守营寨,等二公子来会合?”
薛贵春道:“如果青城的人先来,巴中守军一定出战,咱们就危险了。不如弃了营寨去与二公子会合,到时人多,便不怕巴中守军拦截。”
严烜城心中忐忑,他素来懦弱,却有一股君子气节,若是要自己舍生取义还能当仁不让,可真要承担五千人生死,不免畏首畏尾。他犹豫许久,不知如何是好,尚怀理见他犹豫,不住急劝:“公子好歹作个决断!”
严烜城咬了咬牙,道:“上去……”
尚怀理不明其意,问道:“什么?”
严烜城道:“薛堂主说得对,假若青城的人先到,巴中守军一定会出城助战,咱们只有五千人,里头有一万人,几乎必败。不能等他们来,咱们要上去打,打,才能拖到二弟来。”
“米仓道狭窄,腾挪不易。”尚怀理道,“可能会死很多人。而且对方能取下汉中,人数必定不少。”
这正击中严烜城心事,他最怕伤亡加重,巴中企图突围那几场仗,他见着遍地死尸都觉得有些晕眩。可如果不打,几乎只有投降一途。
如果可以,他是宁愿投降的,自己成为俘虏不是大事,了不起一死,而他估计念着往日之情,沈家兄妹也不会杀他。但手下这五千人性命却不是他一句投降能轻易决定的,更何况二弟的队伍还在往巴中撤退。
百灯寨掌门费长枫道:“大公子,您是领军,您有什么想法,说清楚明白,咱们听您指挥,生死都交给您处置。”
“青城孤军深入,没有奥援,说不定背后还有追兵。”严烜城道,“咱们在米仓道上夹击他们,在他们进巴中前拦下,这样等二弟的队伍赶回,咱们也不用担心腹背受敌。”
尚怀理问:“掌门真会派人来救?”
“肯定会。”其实严烜城无法确定,但他想,如果青城背后没有追兵,那这场仗就输定了,投降几乎是保全这些人性命的唯一方式。
他留下一千人作为疑兵,领着四千人往米仓道前进,预备赶在青城大军进入巴中前决战,谁知还来不及布置埋伏,他们就遇上了青城大军。
狭路相逢勇者胜,杀声震天,狭窄的米仓道上弓矢如雨。魏袭侯长枪摇指前方:“结阵!前进!”
战场太狭小,不仅人数优势无法发挥,连马匹也发挥不了,骑兵弃了马匹,左手持盾遮挡箭雨,右手挺长枪冲锋,践踏过被刺穿身体的华山弟子,将他们交给身后的交战队分尸。
对战队伍排成一长列,几乎没有败逃的余地,一边不是山岩便是坡地,另一边不是河流便是悬崖,往后退就得堵死友军。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计谋了,只有单纯的狭路相逢勇者胜,前方的队伍倒下,后方接着上,队伍随着号令一波波前进。
交战队使用各种擅长的兵器作战,计韶光飞身而起钻进敌人盾阵中,将一名华山小队长身上的铁甲砸出个凹洞,肯定是活不了了。计韶光没理会他,左手架开砍来的一刀,右手判官笔打中对方左侧太阳穴,脑浆从这人鼻孔、嘴角和另一侧太阳穴喷出。
青城队伍在缓慢推进。
尚怀理督促着弟子抵挡,若有后退就斩杀,不斩杀不行,队伍得乱。倒落的尸体太多,竟塞住道路,让青城弟子难以前进。
谢孤白守在中军,前方传来奉节战堂副堂主周能平中箭死于乱军中的消息,之后是古川派战堂堂主张骅陷入重围被乱刀斩杀,太乙门——那是傅狼烟的出身处——战堂堂主范溪焉身亡。
朱门殇听着战报,焦急万分,都不用看谢孤白脸色就猜到他八成还是不慌不乱。在金州都没见他焦急,何况现在?
汉中大战、米仓道口之战,到轻取微不足道的南江,接连的大捷让青城弟子士气高昂,认定胜利在望。华山少了这样的气势,有些人甚至是第一次上战场就要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对敌,他们的优势是在巴中休息两个月,体力充足,斗志昂扬,但这斗志支撑不了多久。
李景风与顾青裳领着五十人小队,每人身上背着个小木箱,从东侧险峻处爬上山。李景风遥望远方战局,握紧拳头,虽是初冬,仍紧张得全身是汗。顾青裳跟着爬上,这里离战场不远,一望可知战局,青城正在前进,华山正渐渐败退。
顾青裳心中一喜,还未开心多久,回过头去,不由得身子一震。
绵延数里的青城队伍后方,隐约见着另一支队伍。
追击的华山弟子赶上了。
“华山追上了!”李景风急道,“快上山!”他东张西望,指着某处道,“从那边!”
一行人好不容易爬上山顶,李景风站在高处了望,确认道:“行,这里没遮蔽!”顾青裳当即下令五十人将身上木箱除下,里头都是火油、硝石等物,众人各自伐木,将木柴堆积在树下。
顾青裳下令点火,他们要焚山。
※
严旭亭发现青城队伍在前方严阵以待,并不清楚前方发生何事。
距离巴中只有二十里,只差一天便能抵达,为什么青城队伍停在这?是陷阱、疑兵之计,还是断后的人马?他派人上山瞭望,发现队伍长达数里,还来不及听取意见便下令严九龄带队冲锋。
他有个大胆的猜想,莫非一向懦弱的大哥竟然主动发起攻击,先一步拦截青城?
“谢先生,后军遭袭!”传讯弟子回报。谢孤白只说了一句:“请大小姐务必坚守住。”
并没有这么容易守住,严烜城派上山的探子也发现青城后方松动,即刻回报,薛贵春下令弟子放声大喊:“援军来啦!援军来啦!”华山弟子顿时士气大振,一时竟抵挡住青城攻势。
严旭亭几乎是疯狂命令手下不断冲锋,在青城弟子坚守的同时,他的猜测得到进一步证实——大哥真的堵住青城了?
只要击垮这批青城军,就能救出大哥二哥!
就在这时,米仓山起火,浓烟直窜天际。
※
李湘波闷了两个多月,华山挖壕沟搭箭塔,设拒马鹿角,本以为会是场包围战,等他们发现华山大军绕道而走,为时已晚。巴中守军连续几次出城冲锋,华山已建好工事,在箭塔上以强弩硬弓回射,又用壕沟阻断马匹前进,以长枪为先锋,以步兵跟交战队殿后,城中虽有近万弟子,几次强攻只是徒增千余人伤亡。
这两个月来,无论彭天从跟李湘波怎么诱敌挑衅,甚至大开城门列队决战,华山始终坚守不出,只是可足劲做工事,瞧这模样,大有耗上一年半载不打的决心。
城中百姓越来越不安,十月后天气渐寒,城中怕积柴不足,又见华山弟子坚守不动,李湘波索性放百姓出城砍柴,也有几分试探意味。那些弟子见是百姓,也不攻击,放任他们拾捡柴枝,两方偶尔还有交谈,这才打听出这批华山弟子是严非锡的大儿子严烜城带队的。
不止巴中的人出不去,青城的消息也传不进来,彭天从不知道对方施了什么妖术,两个多月竟然一点来自青城的讯息也无,李湘波从而推断,只怕青城也不知道巴中尚未失守。
一群人困在城中,除了练兵别无他事。彭天从与李湘波本就不和,中计被围后互相埋怨对方,没少吵架,幸好有梁慎跟彭南鹰居中调解。李湘波打算训练一支长于翻山越岭的突击队循山路突围,同时往渝中报信。
就在今日,平静了两个月的巴中城终于出现异状。在城墙上视察的彭天从、在校场训练弟子的李湘波、率队沿街安抚居民的彭南鹰与花剑门世子王宁、留守在巴山派商议战局担忧渝中情况的柳余春与梁慎,还有躲在花剑门院子里偷偷就着火炉取暖烤鸡翅膀的掌门王硕都不约而同望向北面米仓山。
那儿冒出浓烟,火光依稀可辨。
“怎么回事?”最先召集众人军议的是李湘波,他曾是吉祥门统领,对周围异状最是警觉,若在往常定要派人去察看一番。
“是山火?”柳余春无法确定,“虽不常见,也偶有,或许有人上山,不慎失火。”
“上米仓山顶做啥?”李湘波问。
“监视城中?”柳余春答得心虚。起火处离巴中至少二十里,监视巴中用不着走这么远。
“这么大的火,窜这么快,肯定不是简单失火。”李湘波道,“北边有事。”
“那是汉中方向?”柳余春犹豫,“说不定是陷阱。”
近三个月的相处,李湘波早摸清这巴中最大门派掌门的脾性,就是个怕事固守的人,但他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