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鹿这次关右眼,只余左眼,屏蔽掉阴性能量的干扰,再观看府邸门外。
这是连成片的宅邸,外观大小界有异,一条街上粗略数数,竟有十来处,应当是某处商业墓园。
透过蒙蒙雾气,左眼观察到的世界里,一个原本不存在的指示标暴露出身形,形似石雕牌坊,最中央用金色字迹写着五字,太子峰陵园。
谈鹿抬眼观察,心里记住名字,再跟人向里走。
阴郁的喜庆里,穿来的风都是彻骨的寒凉,仿佛下一刻,就要身处乱葬岗。
虽然谈鹿觉得现在所在的位置,也就比乱葬岗好上微不足道的一丁点。
这地,应当不止是单纯的坟,或者说,它是坟墓与家人捎到阴间的纸宅结合而成的阴灵住所。
乱糟糟的凄凉热闹里,谈鹿与黄啾啾还有柳十七,跟在鬼媒身后,穿过长长廊庑,绕过两栋院墙,终于来到挤满纸人的正厅门前。
目光所及之处都被阴郁的红色占满,四处张灯结彩,但比阳人世界的光亮明显暗了不止一个档次,阳世是白织灯,阴界最多是昏暗的煤油灯。
谈鹿蒙着红盖头,被鬼媒牵进里头。
群鬼幽幽目光注视里。
br/>鬼媒喜庆招手道:“新娘子来了!新郎信儿赶快来拜堂啊!”
阴风猛刮,阴亲将至,喧赫的掌声如雷,够响,却直白的没有灵魂,仿佛上了程序的木偶。
全身红衣服红衣服红裤子红鞋的男人踮着后脚跟,一瘸一拐走来,血肉模糊的左手接过鬼媒递去的红绸,僵直地拽着谈鹿走向太师椅前,等着礼拜天地。
谈鹿原地不动,偷偷撩起盖头一角,抬眼直看向两座太师椅的正中供桌。不出所料。
五荤五素的供菜后,赫然摆放着两座檀木牌位!
右侧上写年年姓名及生辰信息,左侧写的则是金玉宣,牌位前还有两缕交缠在一起的发丝,这便是施法者所用物品。
取年年与亡者贴身发丝,辅以生辰信息,欺瞒天地,直接将二人锁在一起,结成地下夫妻!
发丝自古便在姻亲一事上有着特殊含义,最出名的便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未婚男女
间,更有赠发以示爱慕的习俗。
"集天地灵气,三生石上续姻缘,新郎信儿新娘拜天地喽!"动静大响。
鬼媒压着她脑袋,让她往下拜。
谈鹿:"…………"
还能真结啊?
关键信息都得到,谈鹿再不留恋,用力一甩手里红绸,黄啾啾得了暗号,将柳十七向前抛去。
柳十七身体延长,尾巴在黄啾啾爪子上紧紧攥着,嘴巴大张,咬住谈鹿袖袍,空中神龙摆尾,直接带着谈鹿撤出堂前。
厅堂一静,接着大乱,哭天抢地的“新娘子快回来,吉时要过了!”
谈鹿被黄啾啾和柳十七带着,直接穿越无数虚拟院墙,径直来到府邸大门口,向前一步,就可脱离鬼怪世界。
谈鹿和柳十七还有事要做,只喊黄啾啾即刻回去报信,“让张家现在就请白大师过来,就说年年人马上不行了,无论多少钱,只求大师亲自来吊着一口气。"
黄啾啾走后,谈鹿麻溜脱下身上嫁衣,拿来柳十七尾巴尖的替身纸人,扔进嫁衣堆里,口念咒语。
因为是自己从阳世带来阴间,提前加持过的东西,倒省去烧化这一步骤,可以直接凝聚成型。
随着咒语念诵至结尾,纸
人竟成膨胀之态,极速长大,眉眼俏丽,浑然与真人一般无二,哪有普通纸人的僵硬怪异丑陋之资。
纸人长至与年年本体差不多大小的时候,折纸纹路褪去,变成触感细腻的真人肌肤。它漆黑眼珠滴溜溜地转,竟是直接活了过来,身着嫁衣,娇笑着站在谈鹿身前。谈鹿一吹气,"该你去成亲了。"纸人转身向厅堂里走。
死后的阴魂不比活人脑瓜子灵,本就浑浑噩噩,新娘子跑了又自己回来了,也没怀疑,拉着纸人手欢欢喜喜拜堂去了。
谈鹿等三拜礼成,确认纸人被阴魂带到地下世界,才和柳十七折返。原本谈鹿用魂体穿梭阴阳二界,要点长明莲花灯指引归去方向。
但柳十七与黄啾啾属于仙家,可以自由穿梭阴阳二界,就省略此步骤,可以跟着人直接回去。因为打算瓮中捉鳖,谈鹿没打草惊蛇,静悄悄来,静悄悄走。
用以结阴亲的施法物品谈鹿没动,这里只是虚构的显化,她没猜错的话,供桌上的牌位以及施咒
的发丝,真正供奉处,应是白大师的神龛前。
柳十七脚程不比黄啾啾,黄啾啾到家好一会儿,甚至都联系好白大师,它才捎着谈鹿赶回来。
谈鹿魂魄归体,重新起身,黄啾啾还在大吹特吹,"告诉你们,那里特恐怖,到处都是修炼有成的大鬼,要不是本仙姑法力高深,通通完蛋!!"
谈鹿:"…………"
谈鹿没打扰它胡侃的兴致,转头问道:“白大师来了么?”
张叔:“您真是神了,白大师一听我说年年不行,登时同意前来,现在人就在路上,再过十几分钟就能到。"
谈鹿弯弯眼睛笑了下:“因为我在阴间烧了年年的替身纸人,他应当以为阴婚仪式已成,年年必定浑浑噩噩,命悬一线。"
这般好的捞金机会,他不会放过。
她想到什么,再道:"您们家里谁认识叫金玉宣的吗?埋在太子峰陵园。"
回想匆匆一瞥的牌位信息与金玉宣本人样貌,补充形容:“年纪二十二三的样,死的时间不长,但死状很惨,左腿是折的,手也被压到血肉模糊,可能是车祸横死。"
张家三口瞳孔瞪大,在谈鹿说出名字的瞬间,
浑身发冷,凉意从心头窜起,竟是渐渐哆嗦起来。张向晚最终艰难开口:“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友,两个月前车祸没了。”
张婶难掩泪意,“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呢?我们从小到大,哪里苛待过他,死了竟也不安宁,要拉着我们的宝贝心肝去地府一遭。"
没发家前,张金两家同时住在乡下,紧挨着,是邻居。
张向晚与金玉宣年岁相近,从出生开始就一起玩,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关系极好。
金玉宣高考失利,原本学校成绩比张向晚好不少,没想到出了分,两人相差无几,又共同报考了京中的高校,两人常约着一起去打球吃饭。
因为金家条件不比张家,出去玩都是张向晚拿钱,二人从不对彼此设防。
临近毕业,张向晚考了京大研究生,金玉宣考研失利,准备二战,没想到,刚毕业不久,就遭了车祸,没等到救护车来,人当场就没了。
好友圈听闻的都在惋惜。
金家父母直接崩溃,处理完孩子丧事,连着一个月没出门。他们发消息,也很少回复,沉浸在巨大的丧子悲痛里。
张向晚想起某些事,一股凉气从头皮窜出,"他停灵时我去了,他妈妈拉着我手哭,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还聊到金玉宣小时候,后来忽然问我,我妹妹小时候是不是也出过车祸,还找我问了年年小时候发生的一些大事。"
张婶不解:"这有什么说道吗?"
谈鹿:“可能是在确定年年的出生时辰。”
很多有缘人来咨询命盘问题时,是不清楚出生时辰的,这时就需要他们用有缘人经历过的事情和家庭情况,去倒推出生时间,知道的事情越多越详细,推测出的时辰越准确。
东方占卜体系主要用十二时辰,所以最终生时可以确定在两个小时内。
西方占卜体系没有时辰限制,普遍可以精确到十分钟以内,谈鹿听过定生时最好的,可以精确到一分钟,甚至还能告诉你究竟是上半分钟还是下半分钟。
明明是盛夏,屋子里乌泱泱的,站满成年人,却没人能感到热乎气,只觉凉意彻骨。
张婶哭着,直说“造孽”。
黄啾啾大声说晚上见闻:“那两捆头发还打着结呢,我都不用凑过去,就能闻
见扑鼻的恶臭。”“头发?”张婶愣住,"什么头发?"
黄啾啾:"你女儿的一缕头发嘛,和男的绑在一起,结阴亲用的。"
黄门见多识广,它讲起来头头是道,起因经过结果都能连起来:"……头发要先用亡者尸油浸泡,再用密法不停地诵咒,最后供到他们的神龛前。"
黄啾啾说话大胆又损,真实性却没出过错。
仙家五感敏锐,离得老远,鼻尖翕动,就能辨出上面抹的究竟是何物。
张婶听到尸油二字,心脏猛缩,连日紧绷倍受刺激的大脑再承受不住,说着就要晕厥,当即被张叔扶着,坐在年年身边。
谈鹿思想却是歪了,仙家鼻子这么好用啊……
黄啾啾心眼子贼多,脑袋活络,打眼就知道谈鹿在思考事情,马上去问,盘算是不是在心里夸它,不好意思说出口。
谈鹿被缠的无法,只能说出心底想法,“我在想,你鼻子是不是比警犬还厉害。”黄啾啾嘻嘻笑起来:"那是……不对,你拿我跟狗比?"它回神,登时不依了。
“我就知道被排挤是我的命运,我了解,可若有上好的香火,必定能抚平我内心的伤痛……”黄啾啾独自伤感。
没演到一半,门铃响了。
黄啾啾:"…………"
“张哥,我老白,年年怎么样了?”
电子屏显露出中年男人的脸。原是连夜赶来的白大师到了。
张叔下意识看谈鹿,没敢随便吭声。
谈鹿:"……正常让他进来就行。"
张叔心中七上八下的去开门,好在白大师自认为阴婚步骤已成,年年无处可逃走,已被金家收去,和儿子做了地下夫妻。
想到神龛前终于稳定常亮的龙凤喜烛,再想到张家现下的着急,白大师难掩喜意。这次,有的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