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带秦青去了市中有命的殡葬用品一条街,让秦青只挑趁手的拿,不需要顾及价钱。
秦青共计走了三家,挑来要用的所有东西,说白了就是一形状比展开符纸稍大的轻薄贴板,以及书写咒术所用的狼毫笔,符咒上所盖的印章都是各代弟子随身携带,要受香火熏染的,从不外用他人的。
藏魂寄于铁板,说到底也是拘魂术的一种,但却非邪法,而是将魂魄寄藏于铁板内,再供在祖师爷灵位前,让祖师爷帮忙看管,以神力化去煞气,助阳人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现在的情况来不及事无巨细地准备,张家也没供奉道家三清老祖的习惯,秦青路上用导航搜索市里道观。
真发现在张家附近两公里处,有家香火颇旺的至真观。
现在晚上九点,道观大门早落了锁。
秦青辗转给家里发信息,老爷子一听性命攸关,自己翻电话本联系去了,不到十分钟,说和道长联系过,等下将藏魂牌直接送去便可。
按照往常,接亲队伍多在阴子时来求娶新娘子。
秦青回去后没有耽搁,要了年年的生辰八字,直接燃香恭请祖师爷,悬腕提笔,倏而符成,金光在笔下一闪而过,无形的灵韵激荡在半空,不断敲击在所有人的灵体下。
连日疲惫不堪的张家人都觉身体状态回升,因焦虑造成的头痛耳鸣一扫而空,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
年年被带到父母房间的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微微闺目。
秦青仔细嘱托:“记住,无论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回应,你的魂魄会存在道观祖师爷灵位前,他们必能护住你。"
年年紧张点头。
秦青手中铜铃一摇,瘦削冷白的二指并拢,以指为剑,自年年头顶百会穴向下滑动。
凉丝丝的冰冷触感传来,年年漂亮上翘的眼睫微微抖了下,很快没了响动,不声不息地睡在原处,像精致漂亮的假人偶。
无人知晓的地方,年年感觉整个人都飘了起来,感知不到任何实体,一切由有向无转变,仿佛置身另外的时空。
张叔在旁边看了许久,心里最是焦急,怕打扰秦青,生生憋住,不敢出一声。
秦青二指将年年的主魂短暂引到铁板中,上贴安魂符,接着快马加鞭将铁板送去了至真观。临走
前安慰张叔道:“没事的,年年早上自然会回魂,不会留下隐患。”
藏魂牌存于祖师爷殿前,里间的监院道长说来还与秦青同出一脉,对他所使法门很是熟悉,见秦青来时风尘仆仆,又已到深夜,知道事情紧急,没有寒暄,只道:“这里一切交给我便是,你且去
忙。"
谈鹿等下魂魄离体,楚澄一人同时管谈鹿和年年的身体,分身乏术,还需要他回去帮忙守着,秦青也不推脱,和道长说了两句即刻折返。
谈鹿坐在年年的床上,人也没闲着,手中拿着裁纸刀和买来的竹篾与彩色折纸,按脑中设想的尺寸裁剪翻折,也没用尺子比较,竟然分毫不差。
前后不到半小时,纸扎人的完整躯体骨架就做好,立在原处,还没糊纸,就有几分人类的神韵在。
谈鹿之前做过不少给亡人引路的活,偶尔也有用纸扎人的时候,做起来也算得心应手。纸人用竹篾搭救的骨架重量,是她根据年年八字算出来的,民间也叫其为称骨算命。
真正的替身纸人不只在骨重上有说法,所穿的衣服颜色也要根据生辰八字来挑选。
年年日柱丁卯,上方天干属丁火,下方地支属卯木,上火下木,换算到替身纸人上,就是上衣红色,下裤绿色。
谈鹿和楚澄一人糊上衣,一人糊下裤,距离十一点还有一个半小时,两人也没太急,毕竟慢功出细活,这纸人留到最后有大用。
谈鹿:“黄啾啾等下会来报信,你见它有动静,就让张叔打电话给白大师。”
这位白大师极是贪财,八成也料想不到张家已经知晓前因后果,毕竟前几日给年年施法很是成功,今日忽然病重,再去请他也在情理之中。
黄门跑腿快,黄啾啾来传信,最是合适不过。
黄啾啾闻言,爪子一拍地面,大声嚷道:“让宵小之辈今日见见本仙姑的厉害!”谈鹿和楚澄充耳不闻。
谈鹿:“你觉得我眼睛画的怎么样?像不像年年?”
楚澄低头略一思考:“感觉没年年本人的漂亮。”
谈鹿:“也是,我再改改吧。”
黄啾啾:“..…
黄啾啾悻悻趴回地面,柳十七边吃香火边幸灾乐祸,“哈哈哈哈哈,笑死本龙了。”
黄啾啾
:"…………"
它负气撅嘴:“哼哼。”
十点五十。
谈鹿和楚澄终于糊好年年的替身纸人,张叔过来听嘱托,猝不及防与纸扎人打了照面,心脏猛跳了一下,确认是假的后,才松下那口气,好一阵后怕:“这也太真了。”
分明是纸扎的,眼睛鼻子的颜色也浓艳到怪异,可打眼一瞧,大脑直觉告诉自己,它就是年年。
谈鹿:“那是,我手艺可好了。”
说着,将年年的生辰八字写到纸人后背,再剪下年年的一缕发丝粘上。
替身纸人正式做好,谈鹿捏在手中把玩数下,为其念诵加持咒语。
咒语加持后,表面看不出,等真正烧到阴界就知晓了,成色远非普通的纸扎人可比,在亡人世界,足可以假乱真。
纸扎人由柳十七保管,蜷在尾巴尖。谈鹿不放心:“别丢了!”柳十七露出两颗尖牙:"………本龙丢了,它都不会丢!!"
黄啾啾嘟嚷:"你这话说的,你丢了,纸扎人可不就丢了,什么丢不丢的,说话都说不懂。"
柳十七翻了个白眼。
子时一到,谈鹿身上贴了隐匿气息的符篆,再穿上年年的衣服,躺在床上,等待阴婚法术起效。
黄啾啾与柳十七同样主动匿了生息,蹲在床下,静静等待时机到来。
屋子里除了他们三个,没有别人。
楚澄秦青和张家三口都在主卧不敢出声地守着,就怕不小心说了什么坏事。
没等多久,十一点刚过不到半小时,张家宅院就有了敲锣打鼓的动静。
张家三口听不见,楚澄和秦青也没多说,怕他们受惊过重,承受不住。
谈鹿那里,她和床下的家仙自然也听到了,甚至比楚澄他们听得还要清楚真切,毕竟就响在自己耳边。
一行颜色花花绿绿的纸人敲锣打鼓地跑来,绕着床周走了好几圈,嘴里念叨着迎亲的吉利话:"今日来到贵府,乃是听闻贵府姑娘温柔贤惠……"
声音不似活人,语调怪异阴冷,喜悦倒是实打实的。谈鹿心里还纳闷。
这词都哪来的,说起话来一套套的。
/>又等了三分钟,鬼媒人终于讲到重点:“金府公子今日求娶张家姑娘,虽没金山银海,但也诚心实意,特意备了八抬大轿、豪华府邸,还望姑娘不要谦让,这便随我去了吧,再耽搁下去,可是要耽误了良辰。"
说着,纸人小小的手指上前,抓住谈鹿手指,用力一扯!谈鹿顺势离魂,跟着人飘上了轿。
锣鼓喧天,虚化出的黄白纸钱漫天飘下,迎亲纸人脸上露出怪诞到极致的喜意,渐渐眉飞色舞,声音一拔高,就显得尖锐:“新娘子上轿了,快走快走。”
喧嚣背景音里,纸人们齐齐开唱:“看院外张灯结彩,望屋内金碧辉煌,时逢花好月圆夜,珠联璧合影成双……金张喜结秦晋之好,情深愈久弥香………"
阴灵认人从来不是靠脸,而是靠气息与冥冥中的因缘牵绊。
谈鹿穿着年年的衣服,轻而易举骗过纸人团队。
轿子摇摇晃晃,不多时,抬轿的八个纸人齐齐发出哀鸣,速度一下慢了下来,支撑身体的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哎呦!”
最前面的鬼媒人扭头,着急着训斥道:“可给我仔细着点,要是误了时辰,可别怪主人家剥了你的皮,给你烧成一搓灰。"
抬轿纸人委屈:"妈妈,这新娘子太沉了些,我们抬得吃力。""我看你们就是想偷懒………"
喜轿里,柳十七和黄啾啾正向里挤,边拱边嘟嚷:“这什么破轿子,窗户口开这么小,还挂俩不顶用的破窗帘,怪烦人的。"
它俩为了不打草惊蛇,足等轿辇行驶了好一段距离才跟上。
它们在阳间体型都不大,阴间形态也一样,但重量却是实打实的,尤其柳十七,不大丁点一个,魂魄重量快赶上成年男性了,一上轿,抬轿纸人们就不堪重负。
好在,它们都是纸人点灵后烧化,没有什么神智,只能按照最简单的行事指令来完成动作,也想不到要进来查探。
一路上又敲锣打鼓,又吹又唱。
路程明明很远,又仿佛一瞬间跨越无数地界,队伍再落轿,已身处一座白墙黑瓦的庞大宅院,静静伫立在灰蒙蒙的雾气里,死气沉沉。
院落内外,屋檐四角都挂着红色剪纸灯笼,发出昏黄灯光,喜庆的颜色被雾气和氛围一渲染,都染
出几分不详。
敞开的大门人来人往,各个都是吊梢眼,红到怪异的腮红,咧开大笑的嘴,漆黑无光的眼睛。
……全都不是人,是烧后在阴灵世界幻化出的虚拟纸人。
锣鼓再度喧天,谈鹿被人拉着向院落里走,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上绣金凤的嫁衣,手持大红襟花,被媒人扯着向正厅挪动。
原本还是纸扎人的鬼媒,进了府邸,直接成了人身。
谈鹿忽然扭头,看向停在院外的大红花轿,当即闭了左眼,只留右眼。
她现今处于魂魄离体状态,肉身尚有气在,算不得死人,与亡灵世界存在隔阂,窥不得全貌。左眼表阳和现世,右眼表阴和身后世界,闭掉左眼,即是以阴观阴,一切鲜活颜色瞬息消退,有如潮水。
哪还有什么大红花轿,迎接谈鹿来的,分明是上摆红花的黑漆薄皮棺材!
阴阳二界虽有重叠,但也没那么好入,能让纸人入了府邸直接长出人身的,只有一地——
男方的埋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