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超越者的联盟太具有威胁性了,而政治最偏爱的东西便是平衡。尤其是这个战争还没有结束的时候。
但是他们还是没有满足,毕竟“战争与和平”的效果一向是他们所窥视的。
他们想要创造出更为可靠的、拥有这个异能的存在,而不是让这个被他们强行“囚禁”在莫斯科的超越者继续持有着这份权柄。
而托尔斯泰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他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没有涉及到那些他誓死也要保护着的存在,他一向显得相当的容忍和退让。
他要保护着的东西……
托尔斯泰看着窗户外面的风景,微微地偏了一下脑袋,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想到了莫斯科雪白的鸽群,想到了自己收养的孩子,想到了在这做城市里上演着大大小小的悲喜剧的人们。
他们相信着自己的国家能够保护着他们,所以即使在离战争最近的时候依旧能保持着最后的庄严。
被迫退役的军人还想到了那些战场上皑皑的白雪,那些染红了雪的血液,尸体的腐臭和令人目眩的火光。
每一个短促而又脆弱的、最为微不足道的生命,都在这个世界上拼尽全力地生活着。
他不知道这样子的活着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守护他们这样子的活着有什么意义。
——但是,既然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继续去接受“为了光辉和荣耀”而活着的理由,那么就换一个自己还能坚持下去的信标吧。
比如,守护一座城市?
在莫斯科里生活着的人们也会死亡,也会被伤害,也会感到痛苦。
所以我要保护他们。
他不想、也不愿意再看到别人被这个世界伤害。
托尔斯泰在心里有些释然地笑了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和这座孤独的城市和解了。
在这座城市里,也是有着值得他保护、需要他帮忙着躲开不幸的人们啊。
站在他的身边,费奥多尔看着眼前突然笑起来的大人,眨了一下自己红色的眼睛,还带着稚嫩的嗓音响起:“托尔斯泰先生?”
“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如果以后你真的要离开的话……”
这位特地把自己家孩子喊过来的超越者把打开的窗户关上,看着透过玻璃洒落的阳光,灰蓝色的眼睛里似乎也倒映出了细碎的金色光芒。
费奥多尔看着自己的监护人对他微微一笑,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玻璃蓝色的眼眸中带着释然的味道。
“你也随时可以回家——回莫斯科。”
“我就在这里。”
24
日本的代表团来到了莫斯科。国内的超越者川端康成作为日本异能者的代表,和使团分为两步,一前一后地来到了这座城市。
托尔斯泰没有去参与这场迎接,只是安静地缩在莫斯科的图书馆里,重复着自己日复一日没有什么变化的生活。
他知道这个国家在战败后,为了能够和俄国搭上关系,带来了什么样的异能研究成果。
——异能被转移,制造,强化的可能。
托尔斯泰安静地垂下眼眸,没有去多想这件事情,只是打开了自己面前的那一本书,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他听到了人们的呼吸,刻意被放缓的脚步,还有书页被翻动的沙沙声。
真好啊。他弯起眼眸,目光温柔到好像看到了一朵盛开的花。
——不管这个故事会以什么样的结局作为收尾,至少这些真真切切生活着的人都作为城市的一份子,被这个异能庇护着。
真的,很好很好。
他们的故事会这样安稳地继续下去……每一个想要活着的人都可以活着。这就足够了。
窗外有鸽子拍打羽毛的声音,它们三五成群地落在外面的广场上,落在明亮的太阳下。
好像身上背负着无尽的阳光。
25
“托尔斯泰先生?”
旅行家歪了一下脑袋,橘金色的眼睛里好像有着名为“无奈”的神色。
“您刚刚好像又走神了。”
托尔斯泰有些迷茫地眨了一下眼睛,从外面过于耀眼的阳光里回过神来,看向了自己今天才认识的朋友。
“啊,抱歉。”这位俄罗斯的超越者反应到了自己的失礼,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刚刚想到了一点过去的事情。”
旅行家没有说话,只是偏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那对眼睛是很好看的橘金色、第一眼看过去时感觉就像太阳一样耀眼和明亮。
但这对眼眸中没有那种炽烈,只是日出或者日落时分特有的柔和,像是被揉软了的光。
“唔,这样吗?”
托尔斯泰看到这位自己才刚刚认识没有多久的朋友认真地思索了几秒,然后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意:
“那我们就去吃冰淇淋吧!我听说莫斯科的冰淇淋非常好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托尔斯泰愣了一下。
他刚刚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说出自己过去细节的准备,也考虑好了要怎样认真地回答眼前这个人的提问。
可是对方什么也没有问,就好像他之前无意间提到的东西都不存在一样。
“这不重要。”
来到了这个国家的旅行家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轻声地说道:“一点也不重要,托尔斯泰先生,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它还不如我们两个一起去吃吃甜点呢。”
“我只要知道,现在的你确确实实是一个很可爱的人,这样就够了。”
北原和枫的声音飘散在空气里,就像是正在唱着一首歌,又或者是在诉说着一个遥远的梦:“你看,有一朵花正在盛开。”
“它每一处的花瓣都柔软得像是飞鸟的羽尖,它柔和皎洁得就像是天边出现第一缕光芒,它盛开在死亡的残骸与废墟里,从鲜血、悲哀和尸骨中挣脱。”
“它盛开了。于是就连最沉重和窒息的地方也生长出了拍打羽毛的飞鸟,最晦暗和脏污的地方也落下了柔和皎洁的天光,最死寂和痛苦的地方也萌发出了最美丽的生命与奇迹。”
托尔斯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感觉对方正在温柔又专注地看着自己。
严肃而认真,好像正在打量一个奇迹般的魂灵。
——我有一双能够看到别人灵魂的眼睛哦。
在图书馆里面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就这么对着他说道,眼睛里有着愉快和真挚的明亮。
灵魂。
“我觉得……”他有些茫然地张了张嘴,感觉自己有点担当不了这样的评价。
也承担不起这样美丽温柔的、令人心向往之的灵魂。
“这就是我看到的。而我看到了这朵花,这就足够了。”
旅行家声音很轻地打断了他的话,把他之前所说的再度重复了一遍,好像在强调着什么。
那对好像跳动着光芒的眸子注视着自己刚刚认识的友人,看上去热情又温暖:“所以,我们现在去吃冰淇淋吧?就当是我们今天认识的庆祝好了……话说回来,有什么要推荐的店吗?”
那些过去的苦难和伤痕,在花朵下掩盖着尸体和血腥,他从来都不会想要去触及。
——不是因为畏惧或者害怕,也不是处于同情和怜悯。
只是因为他注视着的只是那一朵花,是在此时此刻,正盛开和温柔地闪耀着的灵魂。
“……”
托尔斯泰怔忪了一会儿,突然从对方明亮的眸光下感受到了一种几乎恨不得要逃跑的感觉。
就像是一朵从来不指望飞鸟的拜访、阳光的停留、蝴蝶的栖息的花,突然间被这些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包围了起来,只能慌慌张张地试图躲开这种热情。
但他还是没有躲开。
因为这一朵花本来就是没法拒绝飞鸟、阳光和蝴蝶的笨蛋。它也不想要这些美好在自己这里遭到拒绝。
托尔斯泰沉默了一下,最后在对方有些期待的注视下,勾起了一个显得有些无奈和释然的微笑:“嗯,好。”
26
托尔斯泰和北原和枫相处的日子并不久,而且也不是每天都能够见到面。
他们对于彼此的相会都抱着一种淡然而从容的态度,全看莫斯科这座城市的安排。
“其实我感觉这种样子也很不错。”
北原和枫眯起眼睛,透过手里装着白色细沙的玻璃小瓶看着云层后的太阳:“在人海中的不期而遇,这样的故事发展也很有诗意呢。”
他们之前才从圣瓦西里大教堂离开,一起去了不知道哪条卖杂货的街,买了一堆没有什么用的亮闪闪小玩意。
“嗯。”
托尔斯泰温和地回应了一声,偏过头去看这位还要比自己年轻些的旅行家:“北原。”
“怎么了?”
北原和枫眨了一下眼睛,回过头看他,手里面的玻璃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放了下来,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
“嗯,我昨天去问了问别人。”
托尔斯泰稍微停顿了一下,像是玻璃一样透彻的灰蓝色眸子安静地注视着对方,里面泛起温和而明亮的笑意。
“有关于莫斯科里面最漂亮的店铺,做某些特色小吃最好的商贩,还有各种售卖特殊纪念品的地方……”
他越说,就看到自己身边的旅行家那对漂亮的眼睛越亮,到最后就像是一盏被盛满了日月星光的橘金色马天尼。
明明是这么浓郁的颜色,但是偏偏又有着足以容纳任何光辉的清透与澈然。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今天可以慢慢去。”
托尔斯泰眨了下眼睛,灰蓝色的眸子里也染上了笑:“离这一天的结束还很漫长呢。”
本来托尔斯泰不想这么急切地提出这个建议,他更欣赏顺其自然的发展:
——或许是在一个有着慵懒阳光的午后,也许是在一个飘着雪的上午,他们在街道上面彼此相遇,然后去莫斯科最好的咖啡馆里面喝上一杯咖啡。
如果北原和枫还待在这座城市里,那么他们彼此之间就有足够漫长的时光去浪费在对这些地方的寻访上。
只是……对方要走了。
这是第四天,而他将在第七天的晚上离开这座自己永远都无法离开的城市。
如果现在不多留下一点相处的回忆,那也许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吧。
“好啊。”
旅行家语调轻快地回应了一声,顺手把自己手里的玻璃瓶子塞到了托尔斯泰的手里,橘金色的眼睛显得异常明亮:“那么就麻烦托尔斯泰先生带路了!”
“怎么总喜欢往我的手里面塞东西啊……”
超越者下意识地握住了手里还带着温度的小瓶,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奈的笑意:“别跟丢了,我可不想去反方向找你。”
“咳,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路痴啦。”
北原和枫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至于别的……反正我以后都要寄给托尔斯泰先生一大堆东西,就当现在提前习惯?更何况太多了,我也带不走嘛。”
“那你就不要买那么多?”
“可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咳咳,而且把它们买下来难道不是对这些美好事物价值的肯定和尊重吗?托尔斯泰先生就当替我保存好啦。”
旅行家扭过头,对着身边的友人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我把它们的美借给你十几年,可要替我好好保管啊。”
托尔斯泰叹了口气,唇角却勾出一个温柔又无奈的弧度,像是终于拿眼前的人没有了办法:
“那我可得首先声明一件事:我不一定能保管好它们。”
“保管不好就得赔我新的啊。我想想,九出十三归的比例怎么样?”
“这个比例……是高利贷吧?”
两个人彼此间带着笑意的攀谈与交流在街道上被风卷起,在天空里转了一个慢悠悠的圈,带着莫斯科早春的草木芳香,融化在了阳光中。
调皮的风抱着这一段故事笑着,恰好伴随着即将到来的春光,吹过了一朵花盛开的未来。
27
“我要走了。”
费奥多尔在把自己的寒假作业整整齐齐地放到书桌上的时候,对托尔斯泰这么说道。
托尔斯泰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也温和地笑了起来:“嗯,我也说过,你也随时都可以回来。”
即使你和我的理念背道而驰,再次见面的时候甚至有可能站在对立面上……
但莫斯科随时欢迎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