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呢?”

玄鸣涛浅笑着低声调侃,迷糊的声音带着半梦半醒的朦胧感。他又闭起眼,却没收回手,继续安抚地轻轻拍着白子墨的脑袋。

“我这是……高兴……”

白子墨傻傻地抽了抽鼻子,还想说些什么感慨之言,身边的玄鸣涛居然打起呼噜来,满肚子的话也只能放到梦里长谈了。

抓着师弟的胳膊才总算有些心安,抑郁大半夜的白子墨终于困意翻涌,悄然陷入睡乡。

这会儿,装睡的人不再打呼噜,轮到玄鸣涛失眠了,确认大白睡得很沉后,玄鸣涛抽出自己的胳膊,默默起身离开了屋子。

月色将尽,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笼罩着水净云天,也笼罩着整座人间,薄衫独立的人无言望天,秋夜海风吹散所有困意,无奈吹不开满心阴霾,吹不动满身宿命无情。

……

一晃十天半个月过去,白天说说笑笑,游览海岸风光,晚上吸纳月华修行练剑,日子难得如此逍遥。

玄鸣涛在古槐下扎了一个大大的秋千,如月时常去晃悠,开心得像是岁月倒流返老还童,也许他这一辈子都没笑过这么大声。只是玄鸣涛不敢推得太用力,怕把老朽的一把老骨头给荡散架了。

白子墨每日接受玄鸣涛的道气导脉,经脉之创复原大半,寻常练剑完全不成问题,他们开始筹划回道境的事。

分头回去才安全,一个护一个,天草和如月一组上午出发,玄鸣涛和白子墨一组下午离开,约在黑暗道口相见,再一起前往道境。

仲秋的道境气候仍暖,百花未谢,草木葱郁,一出黑暗道,眼前美景全然不似苦境萧条,整个人仿佛都被洗涤一番,心明眼亮精神振奋。

封云山脉的总坛已被全然封印,众人此行只能先去别尘居落脚,道境他处的村镇还有不少百姓生活,倒尚存些许烟火气。

多日来潜移默化言传身教,天草铭记在心,走在前面仔细踢开路上的石子松果等杂物,以免它们划伤如月的脚。

四人拾阶登上湛天峰,别尘居中,赤衣道者已在等候。赭杉军提前接到玄鸣涛的银翎,赶回道境来见师弟。

他一眼就瞧见小师弟口讯中说的那名少年剑客,果然根骨绝佳。转头才发现还有一名跟小师弟长得十分相似的人,简直像雪芽未破相前的复刻版。

“这位是?”赭杉军愣了愣。

“拜见奇首师伯。”如月影率先行礼。

“这就是我先前与你提过的,在万圣岩收的小女儿如月影,出自无垢梵莲的无罪之人。”玄鸣涛拉过如月介绍说。

赭杉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貌似还在疑惑怎么长这么像。

“天草的事情就拜托赭师兄了。”玄鸣涛给天草使了个眼色。

天草忙上前献殷勤,跟着如月的喊法拜道:“拜托奇首师伯了。”

“啧,教你的都忘了?叫什么?”玄鸣涛恨铁不成钢地咂了咂嘴。

“哎!”天草猛得一拍脑门,赶快跪下对着赭杉军磕三个头,高声呼道,“拜托师父了!”

赭杉军只知道小师弟请他回来医治一名患有先天心疾的少年,可没提还有收徒这茬,但瞧玄鸣涛和白子墨两位师弟都对他和善微笑……

也罢,师弟们的眼光定是不会错的,用不着担忧那少年的品性。

今日宗主在,同修在,收徒恰如其分。

赭杉军沉吟一声,应下了师父这个称呼,他叫天草原地站定,旋即翻掌将道气打入天草心脉。

玄鸣涛他们护着如月影退开数丈,生怕血溅到纯白的如月身上。

天草被赭杉军扛进屋,暂时安置在别尘居,接下来只要等天草自己清醒,命劫就算解了,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他们四个在满院月华树下聊天,也没人进屋去帮天草擦擦满脸的血,真是白交了坏朋友。

这会儿别尘居院中只剩如月影,独自闭目仰头聆听花语,赭杉军去镇上买些吃食药草,玄白二人呢——

同样的一片天,同样的皑皑白云,同样的微风拂面,玄白两人躺在道境西界的花海灵地,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像千年前那样一同观云。

千年前,少年活力开朗乐观,千年后,生死来回慨叹纷纷。

“虽然迟了数年,幸好你还活着,我们仍能一起来看云。”玄鸣涛舒心地深深吸气,浓郁的花香醉人心脾。

暖洋洋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照得人睡眼惺忪,快要睁不开眼。

“是啊,幸好……你活着……”白子墨略带伤感地说,“道境的云相,千百年来变化无穷,唯有此心,一如往昔。”

“过去的,放下吧……你叫我不要执着过往,自己却怎沉溺,时刻痛心。”

“唉,我是怕……”白子墨顿了顿,翻身侧躺看向玄鸣涛,“要不,趁着今日相聚,我们再定一个千年之约?再过一千年,还一起来看云。”

玄鸣涛沉默地眨了眨眼,小扇子一般的长睫毛开开合合,完全掩饰住眸中深沉的顾虑,静默数刻没有回答。

“小玄?”白子墨伸手在玄鸣涛眼前晃了晃,还以为师弟睡着了呢。

“再活一千年,你当我是老妖怪啊。”玄鸣涛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调侃,却全然闭起眼,不再看风起云涌。

白子墨总算开怀地笑了笑:“那,要不百年?一甲子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