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草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院中围桌而坐的三人完全没有要帮他分担的意思,乐呵呵地烹茶说笑,谈往昔,聊过往,回忆古早岁月。

日头偏西,玄鸣涛主动询问灶台食材的位置,亲自下厨烧几道素菜给如月和大白品尝,那两位依然悠闲地坐在竹椅上没有动弹。

如月招呼天草一起用晚饭的时候,他还在奋力锯着木头做床板,只好回绝如月的好意。

方才院中的聊天天草听了一耳朵,玄鸣涛好像说想带如月回道境游览义父故居。天草心里小小地紧张了一把,干活愈发卖力,不说赶工要紧,在‘岳父’面前表现更重要,回故居什么的必定得跟上一块儿去啊。

海月当空,潮声渐淡,三条修者人影无声无息,默契一同开始并排盘膝打坐。一者聆听天语,一者调息顺脉,一者心神凝聚与锦囊另一端的人交流讯息。

满头大汗的天草终于收拾完新屋子,没正形地仰面倒卧在古槐树根上,捧着前辈们没喝完的茶壶一个劲灌茶水,心里默默吐槽又来了俩神棍,家里神棍云集。

这时,玄鸣涛突然睁开眼,目光扫过天草——

这一眼扫得天草莫名背脊冒汗,总觉得‘岳父’这片目光别有犀利审视之感。明明是样貌相似的两个人,怎么‘岳父’身上的威压感这么重,连带面相看起来也变得威严孤傲,难以亲近。

天草条件反射地一个激灵站直身子,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候一声。

“前辈……那个……屋子搭好了……”天草立得笔挺挺,手指纠结地绞在一起。

但见玄鸣涛静静站起,没有半句回应,径直路过天草身边,步出水净云天,独自往外头的海波浪沙滩散步去。

他一走,天草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不由长出一口气,干脆跑到如月身边坐下继续休息。

皎柔月色映得如月本就完美的侧颜更添神秘圣洁,长长的睫毛沾了些许细细露水,晶莹剔透,简直不似人间美貌。

天草看入了迷,托着下巴直勾勾盯着如月瞧了许久,心神飘忽不自觉痴痴傻笑。可转念想到自己注定活不过二十六岁,再过两年就要与如月永别,心中不禁怆然不甘。

“吾当年也没有活过二十六岁。”

玄鸣涛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吓得天草慌忙盘膝坐直,假装自己也在打坐修炼。

这‘岳父’神出鬼没的,怎么这么快就散步回来了……

“小玄……”

闻言,倒把白子墨逼得睁开了眼,神色黯然地轻唤玄鸣涛,不想听他重提那段最不愿记起的往事。

“众亲友同志勠力同心,方救得吾今日重立人世。”玄鸣涛感慨地说,“这二十六岁,是一道坎,跨过去,就会是不一样的人生。”

他意味深长地瞅了天草一眼。

天草不敢接话,只能唯唯诺诺地先点点头。

“命运即使注定,也会留出一线生机。”如月影玄玄乎乎地提了一句,理了理衣袍下摆。

随手而为的动作,近在身边的天草没留意,站在稍远处的玄鸣涛却反应敏捷,连忙快步过去直接将如月整个人抱起放到竹椅上。

一气呵成的动作再次看呆天草……

“耄耋老朽了,就别打坐这么久,腿麻了吧?”玄鸣涛蹲下来,掏出自己的手巾,托着如月纤白的双脚细心擦拭,“赤足而行虽能感受自然,总归要注意,千万别受伤。”

“哈哈,老了老了,还能享受义父如此关爱,实在不错。”如月轻笑数声,乖乖靠着椅背,任义父帮他按摩双足穴位,活血畅脉。

“过几日等你师伯伤势好些,吾要陪他回道境,履一场千年前的旧约,届时你与天草随我们一同回去游历一番。”玄鸣涛邀请道。

天草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马上轱辘起身行礼:“前辈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如月!”

“你当然要保护月儿,不过此行是为了解除你的二十六岁大限禁锢,毕竟活着,才有未来。”玄鸣涛意有所指地瞟了瞟天草,又瞟了瞟如月,暗示的意味甚明。

“回玄宗之后照吾所言行事,保你能见到二十六岁以后的人生。”

“多谢……前辈!”

心领神会的天草更加兴奋,差点没把‘岳父’二字脱口而出。

夜已深了,玄鸣涛过去准备把白子墨也直接抱回新搭的屋子,白子墨连连推辞,只扒着玄鸣涛的手臂,撑着一股劲自己顽强站起,一步一步慢慢挪回去。

在场虽都不是外人,脸皮薄的白子墨仍不好意思叫小辈们见到自己虚弱无力的一面。至于屋门一关上,立马瘫到榻上这种事,反正玄师弟是不会说出去的。

竹屋不用漆刷,嵌入茅草就能变得有模有样,完全没有甲醛危害,纯天然别有清新自然之味,师兄弟俩正好重温当年在新道子院睡大通铺的时光。

月光稀稀疏疏透入窗棂,映得屋子微微透亮。唯一的榻上,玄鸣涛仰面而卧,沉沉睡去,身边的大白师兄却满怀心事,躺了半晌始终无法入眠。

霁月幽夜,宁静祥和,挚友安然在侧,不知如何没来由泛起怆然之情,惹得白子墨久久不愿闭目。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玄鸣涛沉静的侧脸,就着明月光,衬得师弟那满头白发极为扎眼。

即使风霜满面,总算……失而复得……

白子墨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象师弟被千刀万剐的景象,可目光却似粘在玄鸣涛脸上,无法挪开。

一动不动,愣愣凝视许久,久到月色偏西,白子墨仍沉浸在悲怆中无法自拔。

这时,玄鸣涛翻了个身,迎面撞上紧挨的白子墨,夜半一睁眼,惊见一双水汪汪的紫色眸子盯着自己……神魔无敌的人都差点没被吓得当场滚下榻。

短路的脑子疾速连通线路,玄鸣涛二话不说,当即伸手捂住那双眼睛,不由白子墨分说半句。

“一个大白……两个大白……三个大白……”他开始念数,试图催眠大白师兄。

掌心似乎有些湿润,玄鸣涛心中了然,咽下自己的叹息,移开手囫囵抹了抹白子墨的眼睛,不让那些苦楚的往事再浸染大白师兄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