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茶寮

那名大汉,也就是他的师哥,名叫段云刀,为人嫉恶如仇,是个惩奸除恶的人物,因为杀了佘留而闻名江湖,最厉害的是他家祖传的一套刀法,狠辣无比。他耷拉着眉眼看着地面,低声问道,“她为什么杀你们?”

罗真就等着他这一句呢,“此女是佘氏余孽,来替佘氏报仇的。”

听到‘佘氏’这两个字,段云刀的脸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声音比刚刚还要冷酷,“你的意思是说,时至今日还有人愿意做佘氏的走狗?”

罗真立即附和,“是啊,这女人不分青红皂白,我们处置佘氏余孽,她却二话不说杀了我们总镖头和不少兄弟,前日里我们被她追上,一路赶到这里,她还扬言要杀了我们所有人给佘氏陪葬。对了这手帕就是她留下的。”

段云刀转过头,罗真手中拿着一方锦帕,上面绣着六七片枫叶,左上角写着两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中间却沾染了斑驳血迹。

虞紫陌愣了一下,没想到原来锦帕是被这些人拿到了。

段云刀盯着那血迹和枫叶许久,沉默的抬起头看着天边流云聚散,细小的雨滴打在他脸上,仿佛是哭了一般,他的手慢慢伸到身侧刀柄处,声音冰冷苍凉,“是吗?助纣为虐之辈的确该死!”

话刚说完,他就从腰间抽出长刀转身便砍向了旁边的罗真!这变故发生的太快罗真根本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挡下此刀,然而凡胎怎么能挡下这雷霆万钧般的一击?只见血流喷涌如注,罗真的胳膊一下子飞出好远。

那些顺天镖局的人急慌慌的抽刀出鞘,手腕就被无数水杯打中,水杯中的水倾洒而出,落在他们手腕上,剧痛无比!水洒之处皮肉一片紫黑!

罗真捂着自己的伤口看着段云刀,这个人从十三岁被师叔带回塞外,教他武功,就一直是冷冰冰的模样,眼神里永远是狠意和恨意,从没像现在这样,眼神里是散不开的悲悯和决绝,这使他突然间多了些人的意味,罗真捂着伤口,他没空去理会段云刀的变化,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借口不管用了?

段云刀和佘家有毁家灭门之恨,不共戴天之仇,每次只要提到佘家段云刀就会决无姑息的动手,为什么这次自己提到佘家他却将手中的刀对向了自己?“段云刀,你他妈疯了吧?我是你同门师弟!那女人可是佘家的人,你不报仇了吗?”

段云刀站在那里,手中的刀在大雨中发出凛冽的寒光,声音沙哑,“我的仇,已经报完了。现在要算的是另一笔账,你,是不是欺辱过一个叫关柔的姑娘?”

罗真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关柔是谁,可这样就更奇怪了,“你说的是佘枫他老婆?”

“没错。”

罗真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那女人是佘家的人啊,你为她出头?”

段云刀抬眼看他,还是那两个字,“没错。”

罗真看着他的眼神,就知道今日绝不能善了了。段云刀将刀侧立在旁,那柄家传的宝刀在雨中散发着奇异的光彩,刺得人眼目生疼,罗真冷冷的看着他,单论武功,他不及段云刀,不过有一点让他能够在这场生死残杀中立于不败之地,就是他和段云刀是同门,他见过段云刀练刀,听师傅说过他刀法中的弱点,除非段云刀能在短短的几个月内修炼出一套新的刀法,否则的话,只要他用的是段家的那套刀法,今天死的人就一定是他!

那一边,虞紫陌手中银链闪动,只见她身子不停,或来或往,在人群中进退自如,仿佛视那十多个镖师如无物一般,大雨之中,只听见叮铃铃的声音是银链响动之声,转眼之间,十多个彪形大汉皆当场毙命。每个人的颈间都多了一道极细的勒痕。

一双素白如玉的手慢慢垂落身侧,手上染着其他人的血。她当真如传言般所说,一现身便是腥风血雨。

虞紫陌转过头看着那边的罗真二人,淡漠的问,“前辈要动手?”

段云刀点点头,横刀于身前。若说从前的他是一柄戾气深重的妖刀,如今便是佛前入鞘的神兵。

罗真捡起被人抛在地上的剑放在手中掂量了掂量,一动不动的看着段云刀,心中默默的回忆着师父说过的他刀法中的弱点。一双眼却还斜着看虞紫陌,虞紫陌静静的从两人身边走过示意自己绝不插手。两个同门站在飘飞的细雨当中彼此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罗真突然狂喊着向段云刀扑过来,状若疯癫,他知道,和段云刀比狠,比厉是没有用的,他只有从一开始就抢先攻向段云刀的软肋才有可能活下去,两人一交上手就是生死相搏。几剑之后罗真自知用剑无用,一身的力气又在被渐渐耗尽,此时此刻,已到了生死关头,他一个转身踢开了迎面一刀又顺势从短靴中拿出一个匕首,那匕首极薄几乎看不出,却是削金断玉的无上神兵。

段云刀为那匕首所伤,腿上,胳膊上,腰上,甚至脸上都多了几道伤痕,俱是他刀法中的弱点,可奇怪的是他明明身受重伤,却丝毫不惧,脸上甚至出现释然的神色,就像是自甘承受这样的痛楚一样。

就在罗真以为自己快要赢了的时候,一道银光闪过,和虞紫陌的银链不同,那是刀光,无数的刀光,从无数个方向杀来!刀,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刀!罗真心惊胆寒,到处是刀光,到处都是段云刀的刀光,他几乎能够听见自己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呐喊,‘我能往哪里逃,我能往哪里去,我根本躲不过今日之祸,就像那个女人说的一样,我今天就会死在这个地方!’

罗真站在原地崩溃一般的抛下手中的匕首,他环顾空无一物的四方八面,毫无预兆的倒在地上,眼睛里是绝望和失落,段云刀的刀落在他面前时他就像是早知如此一样,认命的接受了这死去的命运。一地狼藉,尸首遍地,至此,顺天镖局一门一百九十二口尽皆死于虞紫陌和段云刀之手。

小雨稀稀疏疏的又下了好久方停。

段云刀收刀入鞘,“谢谢你,为她报仇。”

虞紫陌站在茶寮里躲雨,“客气,我倒是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前辈。是他们邀你相帮?”

“嗯,我本是来替她讨个公道的,却听闻有人要杀他们灭口,还以为是那些人,本想多杀一个是一个,不曾想原来是大人你。”

虞紫陌轻笑,“所以这些人到死都没想到,前辈会帮我。”

“你要如何处置他们?”

虞紫陌看着满地尸体,答道:“放把火烧了,毁尸灭迹,就当做,所有事情,到此为止。”

段云刀问:“可那些人会善罢甘休吗?”

她摇摇头,“不会,但他们比任何人都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

说完她就开始将尸体一个个搬进茶寮之中,将整个茶寮中的易燃之物和尸体放在一起,又从斜挎的小包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将瓶子中的粉末倒在尸体之上,接着从小包里拿出三四张明黄色的符纸,手指轻轻一晃符纸就燃烧起来了,虞紫陌随手将符纸扔了进去,茶寮立时烧起冲天大火!

那些尸体在着火的一瞬间就被化为灰烬,连副完整的尸骨都留不下。虞紫陌静静的看着,火势稍有蔓延之意她便出手阻止,她双手轻轻一挥便将大火牢牢的控制在这个茶寮的范围之内。看这滔天大火湮灭掉所有前因后果。

在离大火最近的地方,火光照亮了虞紫陌胜雪的肌肤,段云刀和她站在一处,两人皆是无言。眼看大火渐小,虞紫陌突然想及一事,“诶呀,忘了那个。”

说着她回过身用银链将罗真那条断臂甩了过来,“好险好险,差点留下证据。”她出手如电将断臂投入火中,在大火的余威之下那条胳膊彻底化为乌有,一条素白的绣着枫叶的锦帕也跟着被慢慢烧毁殆尽。段云刀望着那方锦帕,怔怔的出了神,

“那条锦帕,那条锦帕,是不是她的……”

“是,这是佘夫人死前交给我的,她让我拿着这个当做信物去找佘姑娘和她的孩子。”

佘夫人这个称呼似乎触动到了段云刀,他死死的看着大火,口气生硬的很,“你不该这样称呼她,她是个好女子,那个男人不配。”说完之后他惨笑一声,“我更不配。没人配得上她,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虞紫陌看着他,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关柔死前的模样,她不愿自欺欺人,略想了想就说道:“可是,她是希望别人这样称呼她的,毕竟她到死都爱着佘枫。”

毫不在意自己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段云刀的脸色因这一句话而变得灰败不堪,似乎是被虞紫陌的话说到了最伤心的事,虞紫陌继续说道:“其实这对她是好事,虽说她命途多舛,但至少,直到死前她心中的佘枫爱的还是她,她的儿子也还等着我去救,这对一个将死之人而言算是种成全吧。”

段云刀的神色变得十分迷茫,这对她是好的?是啊,她死前是笑着的,她是快乐的。

那么我呢?

段云刀呆呆的望着渐渐熄灭了的大火。听见远处有人群将要跑来的声音,虞紫陌转过身,鹅黄色的衣衫带起一道风,不经意间染上了零星火点,女孩儿淡然的扑灭了衣角的火焰:“段前辈,你一生飘零,为仇恨所迷,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倾心的女子却又遭此大祸实是人世间一等一的伤心事。可,正因为遇见了佘夫人,你才终于不再被人利用,才终于能够放下心中仇恨,看到人世间美好,更突破你段家刀法最后一重,练成不世刀法,福也,祸也,时也,命也。”

段云刀看着手中的家传宝刀,想到那最后一刀,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可我倒宁可自己从未练会这刀法!‘失魂落魄’,‘失魂落魄’,怪不得说人不伤心不落泪,这最后一刀就非要如此才能练成,这怕是全天下最伤心的一种刀法了。我再也不愿此刀法现世。”

虞紫陌叹了口气,“段前辈,相逢便是有缘,纵然无分难道您便不觉得喜悦吗?人生倏忽百年,有幸得遇知己良人红颜,俱是难言的幸事啊。佘夫人纵然什么都不知晓,她仍旧是您钟情之人不是吗?您也不会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忘记她不是吗?”

段云刀看着她,眼中慢慢重燃光芒,“没错,你说的没错,遇见她乃是人世间一等一的幸事,纵然她不知晓,于我却的确如此!”

虞紫陌看着不剩一物的茶寮,边整理衣服边说道:“这就是了啊,你自己很欢喜,你爱的人死时很欢喜,纵然爱的不是你,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相逢便很不容易了,有开心事就很好了啊。”

虞紫陌转身,选了一匹快马,话音已落在很远很远,“前辈,诸事已了,我要回汴京了,告辞。”

段云刀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