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毒蛇

本来两家要结姻亲之好,张以晴这边有太后作为她的姑姑代表娘家人出面就足够了,最多再叫萧夫人提前相看相看这位未来的儿媳妇,倒是承恩侯夫人本人来与不来,却不定有那么必要。

见人齐了,卫斐便领着人往慈宁宫去,怀薇姑姑亲来迎了她们一行?进门,太后坐在殿内主位上,李琬正立于她边上俯身贴耳地说着什?么。

见众人进来,太后的目光也随之沉沉地先落到了卫斐身上。

两边互相见礼契阔罢,太后很快便先后找了几个由头将除过萧夫人之外的所有人分批给支了出去。

卫斐与张以晴是最后被撵出去的两个,太后着卫斐带张以晴逛逛御花园,卫斐一步三回头地去瞧萧夫人,聂清嘉对她微微颔首,示意无妨,卫斐便只有心不在焉地先带着张以晴出去了。

霜降之后,御花园也实在没什?么好逛的,且张以晴说不得比卫斐都对这地儿还要熟悉许多,哪里至于还要叫卫斐“带着”她……两个人默默走着,谁也没有心情多看边上几眼。

“到底还是毓昭仪厉害,”走了很长一段,宫人们都被远远甩在了身后,终究还是张以晴沉不住气些,先一步开口打破了沉默的僵持,“六月见时,还不过只是毓贵人、表哥的新宠……而今位列九嫔之首,还代掌凤印、主持宫务。”

卫斐淡淡地笑了笑,只道:“张姑娘谬赞了,也都是为了更好地服侍陛下。”

“谬赞?也许吧,”张以晴平静地审视着卫斐的美色,客观地评价道,“女人能长到毓昭仪这份上,也无怪乎二表哥那样不近女色的铁树,瞧了也心动开花。”

“其实也不得不佩服一句,还是毓昭仪命好,能有一枝独秀的时候。要是再早两年入了宫,遇到大表哥在的时候,有表嫂在,鹿死谁手,且还不一定呢。”

卫斐听得笑了笑,仍还很好脾气地附和道:“懿安皇后国色天香,岂是本宫等庸脂俗粉可以攀得?不过到底本宫已经是陛下的人了,有些话,张姑娘还是慎言吧。”

张以晴默了默,冷不丁笑了出来。

“毓昭仪如?此的‘好脾气’,”表面温和的绵里藏针不是张以晴的风格,她没忍两个回合就有些忍不下去了,轻嘲道,“是不是在您眼里,我们这些人都是蠢钝如?猪、不堪得正眼看上一眼?”

卫斐微微顿足,站定,回过身来,纳罕问道:“张姑娘何出此言?”

——面上虽是惊讶,那双眼睛却是极静,冷静得似乎一切魑魅魍魉、鬼蜮伎俩都将会?在那一汪澄净冷水前被反衬出最丑陋的不堪。

“姑母过寿那日,在偏殿里,你是故意的吧,”张以晴也同样沉静下脸色,学着卫斐云淡风轻的模样,平静地反问她,“你早知道萧大人和重元驹在外面,不好婉拒,却故意放任我如?此言行?出丑。”

卫斐不由笑了。

“张姑娘何出此言,”卫斐淡笑着道,“你我是一同进得殿,您都没瞧见的人,本宫如?何瞧得见?”

张以晴仔仔细细地审视了卫斐面色半晌,然后摇了摇头,平静承认道:“算了,姑母尚且都拿毓昭仪没有半点法子,我又何等何能,能瞧出您的什?么不对……当然,也更拿不出什么切实的证据来。只是,毓昭仪应当知道,人可以聪明,但也不能太聪明了。”

“聪明得真叫周围人都尽皆畏惧警惕,岂不看浩瀚史册,有几个成事?的,是仅仅靠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

卫斐含笑回道:“张姑娘可是又要与本宫作个‘交换’?”

虽然卫斐这一句语调平平,面上笑容和缓、也没有分毫嘲讽之意,但张以晴仍是被狠狠地刺到了,脸上飞快地浮起一抹潮红,胸膛起伏不停,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死死掐着指尖提醒冷静下来,面无表情道:“毓昭仪可曾听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卫斐笑了笑,非常诚恳地回道:“倘若张姑娘提的要求不太为难,本宫也是非常乐于与您结个善缘的……只是,容本宫冒昧一问,张姑娘出身侯府、又是太后视若珍宝的掌上明珠,何必就偏偏非要对着一介破落门户念念不忘呢?”

——尤其还是在萧惟闻已经明确地拒绝了她之后,又极其难堪地再反悔回来。

张以晴一时竟然也没能答得上来。

——她心底是本来就仍然还有点想要嫁给萧惟闻的,但以张以晴的骄傲,被萧惟闻那般直言了当地拒绝之后,她是绝不可能再为了这桩婚事?去求人、尤其还是求到曾经目睹了昔日一切来往的卫斐头上。

但是承恩侯告诉她,要入宫、要听太后的话、要努力在萧夫人面前好好表现、要争取去嫁给萧惟闻。

张以晴不能理解,本也不怎么乐意完全顺从于这些。但承恩侯却又近乎于明示地点醒她:家里出了事?,现在已经不是她要不要嫁给萧惟闻的问题、而是承恩侯府需要她嫁给萧惟闻的问题了。

张以晴一沉默,卫斐便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且不仅猜对了张以晴所想求之事?,还敏锐地从其中探得了一二朝堂变故。

而卫斐这一问,也完完全全又提醒了张以晴一遍而今的形势对比。

“毓昭仪,”形势比人强,张以晴再是满心的傲气轻愤,再今夕形势的变换下,也不得不对执掌凤印的卫斐低下了高傲的头,低低道,“往昔多有得罪,皆是臣女教养不当、失却礼数,实非有心冒犯。此番进宫,臣女是真心仰慕左中丞高才……娘娘若愿在陛下面前美言一二,臣女必感恩戴德。”

“婚姻大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卫斐笑着把太后前次对皇帝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张以晴,“既都有太后娘娘亲自为张姑娘出面、与萧夫人说和,又何必本宫与陛下这些晚辈再开口呢。”

——反正太后一意孤行要宣张、萧两家女眷入宫,想下懿旨给两人赐婚的时候,也没有多在意过皇帝的真心反对么不是?

张以晴咬了咬唇。

正常

情况下,本来也确实是不需要的。

可承恩侯既然都明确告诉张以晴要努力在萧夫人面前好好表现争取、太后最后也没有直接下懿旨赐婚……想来,此情此势,已非一般情况。

“毓昭仪,您难道一点也不好奇,”张以晴狠了狠心,只能把自己当下唯一能想到于对方有用的底牌透出一些来了,“十年前,皇帝在避暑山庄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么?”

卫斐猝然抬眸,面上像画上去一般的微笑终于第一次起了波澜涟漪。

“宫女爬床,”少顷,卫斐哂然一笑,摇了摇头,无奈道,“从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心底却不由懊恼地想着:先前不该偷一时之闲,听张福平道其中细节要再去求问张禄便没有再仔细深究的。

果然,张以晴听罢,立时便笑了。

“宫女爬床?表哥就是这样敷衍你的么?”张以晴心中有了底气,成竹在胸道,“且不说什么样的宫女放着皇帝、成年皇子的床不爬,偏要急着去爬当时才不过十一岁的九殿下?就说……懿安皇后与宋家为何拼了命也非得要将先帝的遗腹子过继到表哥膝下,毓昭仪也半点都不奇怪么?”

这个问题卫斐当然想过,而且还想过很多次,从慈宁宫的太后、仁寿宫的懿安皇后、宫外的张家、朝堂上的宋相方方面面地想了,做过几多分析揣测,也自认已经定下公论了的。

但张以晴现在如此言语,若不是在故弄玄虚,便代表着先前还有一些隐秘事?是被卫斐所忽略过、想当然了的。

卫斐眼眸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