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琦眼眸微动,知道卫斐定然是看出来了。
待得将人一一安置好罢,卫斐便也不回东暖阁,主动上正殿求见。
裴辞见得她过来,略有惊讶,还未开口相问,便听得卫斐主动提道:“副都指挥使大?人身后似乎是还跟着有侍从前来,嫔妾看那些人老?的老?、伤的伤,再?继续淋着雨怕会有什么不好,便叫人先引到偏殿给安置下了。”
裴辞微微一愣,瞬息后骤然反应过来,蹙眉望向殿前跪着的项擎,错愕而又难言恼怒道:“朱泓默也跟着你一并进了宫来?”
项擎连忙叩首伏地,结结巴巴地答道:“正是如此,朱四公子现人就在殿外,恕微臣愚钝,朱四公子伤得厉害,西山大?营又全是一群莽汉,军中?大?夫治些跌打损伤尚可,治起朱四公子的伤却是难……”
“朕想听你说的是这个么?”裴辞狠狠地一甩袖子,起身匆匆往外赶,满面怫然道,“既带了人进来,为?何?不在你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先告诉朕!”
项擎得了皇帝训斥,苦着张脸跟着起来,也不敢在皇帝气头上再?开口说事,只垂头丧气地亦步亦趋跟着。
卫斐暗道这人做事顾头不顾尾,也只冷淡地与人微微颔首示意,便亦快步跟着先去?见了昏死的朱四公子。
裴辞一看人还昏着,脸色霎时更不好了,转过身强忍着怒气叫张禄秘密去?太医署请一位专擅此道的太医来,然后冷着脸正欲开口呵斥项擎行事不谨,外间便有人禀,道镇北侯府重?小侯爷求见。
可以?说,重?熙的到来解救了项擎于水火之中?,也让项副都指挥使不至于在下属们面前被皇帝教训得老?脸全无。皇帝叫了项擎一并去?正殿议事,剩下的侍从们又顶不得什么事,卫斐便主动请缨,留在这边看顾昏死过去?的朱泓默一二。
裴辞当然不会反对。
皇帝走后,卫斐以?病人需静养为?名将项擎留下的兵将们一并全撵了出去?,然后又等了半刻钟,以?太医未至故,叫人去?偏殿喊了身为?大?夫的陆琦过来。
眼下明德殿里兵荒马乱的,暂且没有人顾及到这边,陆琦进来,匆匆扫了床上一眼,确定朱泓默还昏死着没醒,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叮嘱卫斐道:“朱家的人死得不正常,这件事牵扯得非同小可,是一摊浑得不能再?浑的污水,你可千万别趟进去?。”
卫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淡淡瞥了眼陆琦复又整齐干净的一身,平静问道:“你怎么样?”
陆琦苍白着脸笑了笑,随口道:“无妨,离死还且远着。”
卫斐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什么人那般厉害,竟然还能伤得了你?”
——这话倒并不是说陆琦的武功就如何?独步天?下、世间难及了,主要是此人会医更擅毒,无论再?厉害的对手?,一个交手?,或许未必能打得赢,但下个毒赶紧跑的余地总是有。
陆琦也愣住了。
须臾后,陆琦面色极其?古怪地撇了下嘴,咕哝着飞快回了一句:“本来也不是伤。”
卫斐也愣住了。
片刻后,眉心蹙紧又放开,展开又拧起,好半天?,才微微叹息道:“那可要叫人去?弄些红糖水过来?”
陆琦黑着脸摇了摇头,敬谢不敏。
“是我?闹笑话了,”卫斐无言道,“方才见你身形佝偻,还以?为?你是腰腹受伤,不欲叫人窥得……”
闹半天?,竟然是小日子来了葵水。
陆琦微微摇了摇头。
卫斐骤然止声。
片刻后,张禄恭恭敬敬地在殿外禀告道:“娘娘,太医署的徐副使来了。”
卫斐起身亲自?迎了二人进来。
太医署副使徐衍昌向卫斐规矩行礼罢,进来一抬头就愣住了。——没成?想在这里还能遇着老?熟人。
“陆贤弟?”徐衍昌非常惊讶,“这么晚了,你也被叫进了宫里来么?”
陆琦站在朱泓默床边,正垂眸凝望着自?己花了好一番力气才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半死不活人,听得徐衍昌此言,也只微微偏头,苍白着脸对着人笑了笑,没有开口多作?解释。
徐衍昌便明白这事不是他该问的,知情识趣地闭紧了嘴巴,专心为?榻上诊起脉来。
一时间,殿内只有徐衍昌或蹙或展眉后,提笔书在纸上的刷刷声。
片刻后,徐衍昌按方子分好药、亲自?出门?去?煮,张禄也悄无声息地去?而复返,对着陆琦客客气气道:“陆大?夫,陛下有请。”
陆琦起身规矩跟上。
来来往往间,待得朱泓默真的醒来睁开眼时,殿内唯一剩下的,竟然只有卫斐一人。
朱泓默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滔天?罪孽血光,有痛彻心扉的哀嚎,有漫无边际的大?火……然后没了,什么都没了。
朱泓默猛地一下翻身坐起,猝然醒来。
卫斐被这动静惊得回过头来。
朱泓默眼神微微眯起,神态戒备而冰冷,那一瞬间,他完全不再?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是酷似身怀漫天?惊人刀伐恨意的杀手?。
“你是什么人?”朱泓默警惕质问。
卫斐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瞧了瞧他下意识往右下腹按过去?的手?,没有开口作?答,只淡淡地向外面吩咐道:“朱四公子醒了,去?正殿禀与陛下一声。”
“陛下,陛下……”朱泓默呆呆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喃喃重?复半晌,突然惊醒回神般,都顾不得还有卫斐在场,扯开衣襟就往下腹伤处翻去?。
卫斐规矩地回避了视线,眼睫微垂,只以?眼角余光淡淡留意着朱泓默脸上神色。
片刻后,朱泓默似乎是没找到想找的东西,呆呆出神须臾,整个张脸浮现起明显的失魂落魄之态。
然后又蓦然惊醒,不信邪般把自?己的手?直接顺着伤口伸进去?翻了又翻……但最终除了把伤口撕裂得更深更大?、血腥味更为
?浓烈外,依然无果。
朱泓默终于彻底死了心,脸上现出些许不详的寂灭灰败之色。
卫斐微微蹙眉。
不过还不待卫斐开口想说些什么,外面一阵人声嘈杂,皇帝、重?小侯爷、项副都指挥使……正殿里正议着事的一行人全都过来了。
卫斐只得暂且闭上了嘴。
两边相见,卫斐本还忧心朱泓默会克制不住情绪对着皇帝失声痛哭……事实?上,对方也确实?在乍见皇帝的那一刹那通红了眼眶。
但紧接着,再?瞥到紧随皇帝其?后之人时,神态便非常出乎意料地迅速冷静了下来。
只见得朱泓默礼数周详完备,朝几人按身份高低一一问完礼罢,只甚至称得上是心平气和地表示:“陛下,草民无能,曾祖穷尽毕生所成?志卷,终是看护不力,尽皆毁于贼子之手?。”
裴辞看着他,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