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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太阳坠落 兮树 2046 字 2022-10-07

“所有人都看得见我,但我也是透明的。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一个污渍,他们都恨不得我快点消失,但又不愿意给我自愿消失的权力。”

我很想写,莉莉并非完全孤身一人。但那种说法淡化了她经历的孤立和漠视。在我们的对话中,我小心地询问有没有哪怕一个人注意到她的状况,莉莉以陈述事实的口气告诉我:“我试过告诉自己我是爱他的。但最后,我实在做不到。如果没有阿廖沙,我早就死了。”

阿廖沙是阿列克谢·冯霍恩在莱辛改造营内更广为人知的通行名字。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朋友。与一些揣测截然相反,他们并没有恋爱关系。莉莉坚称他们的关系连朋友都够不上。采访中,她花了很长时间试图给与阿廖沙的牵绊定性,不是朋友,不是恋人,甚至不是同类。莉莉说她也不了解阿廖沙,有时候甚至会怕他。到最后我也不确定我是否理解了他们的关系。无疑的是,他们对彼此有特殊的意义,极度依赖对方。“我会为他做任何事,他也一样。”这句话在如今看来,更像噩兆。

6月6日之后,我试图追踪阿列克谢的生平,但很快走进死路。能弄清的只有他被赫伯特·冯霍恩——一位前帝国外交官——收养,因此获得了这个姓氏。关于冯霍恩一家有许多传言,但无一能够确凿证实。帝国投降之日,冯霍恩一家在家中地下室服毒自尽,所有私人和官方机密文件都被事先付之一炬。冯霍恩家的养子不止有阿列克谢一人,我在一所医院找到了幸存的唯一另外一人。他在被征入少年军后负伤,双目因激光照射失明。但他拒绝谈起在冯霍恩家时的任何事,对于阿列克谢,他只说“无可奉告”。

而莉莉的叙述也在1月19日那里突兀地中断了。她开始模棱两可,不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说斯坦需要服用很多止痛药来盖过腿部旧伤,有时候也会依靠名为“愉悦”的药剂提神。他服药过度并不让她惊讶。随后,她就跳到了斯坦死后。

采访时我就认为她显然知道什么,但她还不够信任我。

莉莉没有提及阿列克谢对斯坦的态度。她对于斯坦之死异常的沉默是否是对阿列克谢的保护?我询问她为什么要接受采访,告诉我她告诉我的一切,她是否想要正义的裁决。莉莉笑了:“我要正义有什么用?我想要更多人知道这些。也许在另一个营地有另一个我。说不定还来得及。”

但莉莉可能也没料到更多人会以那样的方式知晓这一切、比她愿意对我透露得还要多。

事件发生之后,莉莉由于情绪失控被送医。

05

莱辛丑闻曝光之后,莉莉短暂进入过公众视野一次。

三天前,莉莉受检察官传唤,为重启的调查作证。检察院门前全都是事先得到消息的媒体。下车到登上台阶进入大门内的这段路凶险、易于发生冲突和意外。她戴着帽子和口罩,在改造营和检方人员的陪同下前行。检察院方面准备不足,场面非常混乱。

有人搬出从莱辛毕业的前学员的说法,询问莉莉是否与斯坦有恋爱关系,他们的纠纷其实是男女纠葛引发的情杀,她是否真的在案件当日神志不清。甚至有记者质疑阿列克谢·冯霍恩自白的真实性,暗示他和莉莉只是以极端的方式博取公众注意力,意在美化少年军形象。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如果她真的有勇气证明改造系统的弊病,那么应该真的站出来,而不是那么蒙头捂脸地藏住身份。

莉莉站住,突然将帽子一扔,然后去扯口罩。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怒气冲冲的眼睛。

“那好,给你们看就是了。反正我没有什么要藏的!”那时的莉莉是平静的所有反义词,和与我谈话时判若两人。

同行的人立刻用身体遮蔽住莉莉,但还是有记者抓拍到了口罩落下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