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厨受用得很,呵呵笑道:“哪里!哪里的话!你来这些日子,我同你切磋,新菜都学到好几个,自觉手艺长进不少——前次刘驿官还夸我那花卷做得‘有几分宋小娘子花卷味道’哩!”
正说话间,大饼已是匆匆回来,一进门,就哭丧着脸,举着淤紫的右手给宋妙看,又对着那鹅干瞪眼,因听得“嘎嘎”不停,越发气恼,远远怒骂道:“扁毛畜生!”
宋妙道:“要是手疼得厉害,这两日就歇一歇,且先别干活了吧?四娘说一会就来,这里也有张师傅叫小二来搭把手。”
大饼本就拼命摇头,等听得“四娘”,又听得“小二”,那头更是简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急忙道:“不用,不用!看着吓人,其实不怎么痛!不妨碍使力的!”
——开玩笑,那张四娘卖殷勤卖得那样明显,况且她又是个女子,女子同女子相处,本来就更方便,更容易亲近。
要是宋娘子用惯了她,熟悉了她,日后看不上自己了怎么办??
宋妙虽猜不透大饼心中究竟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弯弯绕绕,却也没有强迫,只叫如果实在不舒服,一定要说云云。
果然不多时,张四娘就来了,不但是她,连马婶子也来了。
后者道:“听得四娘说小娘子要请吃便饭,又说有鹅,我想着十来个人,娘子又还要顾及衙门里头官人们吃饭,未必忙得过来,早点过来打下手也好!”
人都来了,宋妙自然不会推拒,先问她其余人知道了没有,又问有谁不来。
马婶子就说没有不来的,人人都来,又笑道:“听得说是宋小娘子亲自下厨,个个都喜得什么似的,一会子就到了,本还都说要来帮忙打下手,给我拦住了,说这厨房就这么大,人多也乱,人家官驿自己还要用地方呢——有我们嫂姑两个就够了!”
一下子有了三个人帮忙,宋妙算了算时间,见差不多了,这就开始动手。
天气热,众人也说没胃口,她就不准备再做饭、面等等热食,而是计划煮粥。
先让人把和油腌泡好的米下了锅,拿火煮着,这才去烧水,等水好了,杀了鹅,一众人就帮着洗鹅拔毛。
一时四只鹅肉收拾妥当,宋妙备上两大锅水,各下姜片、葱结、盐,并一圈浊酒去腥。
等水开的时候,另用一只小锅烧水,取大勺,盛了开水,浇烫在鹅身上。
鹅肉遇热则缩,愈发白净、收紧,等烫好,又过冷水,谓之“紧皮”。有了这一道步骤,后头再折腾时候,那鹅皮就不容易烂,吃起来也更弹、更爽滑。
紧好了皮,大桶里的水也开,才去煮鹅。
除了鹅,宋妙还放了几条肥瘦三七开的猪五花同煮,一则增味、二则添菜。
做法既是白切,少不得先将鹅整个浸入水中,复又离水提起,再又浸入,如此三提三浸,能让鹅腹腔之中同外皮的热度相同,不至于外熟内生。
提浸妥当,大火开水煮一会,再转极小火,叫那一大桶水维持将沸未沸状态——这水另有一种说法,唤作“虾眼水”,因那水微微滚沸时候,气泡自锅底冒出,形状就跟虾的眼睛差不多大小。
这样的水做出来的白切肉,是为浸熟,不是煮熟,水温较低,肉熟得缓慢,肉汁自然流失得更少,熟得越均匀,肉也就更细嫩。
慢煮小半个时辰,宋妙拿筷子从肉最厚的位置扎了一下,见无血水,便将整鹅捞了出来,稍稍晾凉,开始斩鹅。
斩肉也有讲究,要先起翼,再斩腿,最后斩身,下刀必须果断,有关节的位置顺着关节走,卸骨不碎骨,否则不仅影响品相,刀口拖曳出来的骨渣同拉扯碎肉也会影响口感。
宋妙在这里斩鹅,先是大饼、张四娘,继而是马婶子,最后连张师傅的侄儿学徒听得那“笃笃笃”斩块声音,也忍不住回过头来去看。
等那张厨子进来时候,就见得这里四个人,各自伸长四条短脖子去看,本来手里有活的,动作不自觉都慢了,要出门的,一下子也站定了。
几个人伸长脖子模样,自然比不得白鹅,却是颇像忘八。
他走近几步,正要笑,打眼见得宋妙斩鹅,不免看两眼,再看两眼,看着看着,也跟着引颈,变成了屋子里第五只先前认为的忘八,早忘了自己要笑话什么,只立在原地,竟然就这么硬生生看那小娘子斩完了一整只。
一只鹅分明那样大,肌理骨肉各有不同,但见她那动作,实在流畅,只一把菜刀,遇得鹅头,对开去劈;遇得关节,刀尾轻轻一带;遇得骨头,利落一斩;遇得鹅胸厚肉则是用的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