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湖对岸响起急促的钟声。
巾帼工坊门前已围满人。陈寒挤进人群时,正看见李贞拎着个锦衣少年往地上一掼:“徐家少东家派人混进物理院偷看织机图纸,被咱们女工用算术题当场逮住!”
那少年挣扎着要跑,却被小桃用梭子抵住喉咙:“你家账房先生连‘三七二十一’都算错,偷了图纸又有何用?”围观的布商们哄笑起来。
朱标若有所思地看向工坊门楣——那里新挂的“巾帼义塾”匾额下,十几个女工正捧着《对数表简本》互相考校。远处传来货郎的叫卖:“代金券换纺锤喽!三张券抵一副!”
雪又下了起来,陈寒呵出口白气。两个月前户部那帮人还嚷嚷着“动摇国本”,如今满金陵倒像是被这小小的纸券煮成了一锅滚粥。
朱标站在草棚边,指尖轻轻拨弄着锅沿凝结的水珠,目光却落在远处湖面上被薄冰封住的枯荷。初春的风掠过他的蟒袍下摆,带起一阵细微的颤动。
“陈寒,”他开口,声音比冰层下的流水还要沉静,“若让朝堂诸公知晓,你拿朝廷印券的秘方给商贾煮染缸——”
指尖掐断一根垂落的草茎,“他们会说你坏了祖制。”
陈寒将木棍横架在浆锅上,蒸腾的水汽在他眉宇间结成细密的雾珠。“殿下可记得去岁浙江清丈田亩?当时户部用旧式算法,三万亩地核了半个月还差八百亩对不上。”他从怀中掏出块靛青帕子浸入浆锅,捞起时粗布已染上均匀的湖蓝色,“后来物理院学徒用阿拉伯数字重算,误差不过三亩。”
朱标接过帕子,指腹传来的柔韧触感让他想起北疆将士新换的铠甲内衬。
冰层突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几尾早醒的鱼在冰下撞出蛛网般的纹路。
“你的意思是……”太子将帕子对着阳光展开,隐约看见纤维间闪烁的金属光泽,“让朝臣们亲眼见识这‘废料’的用处?”
草棚角落的炭盆爆出火星。陈寒趁机往火里扔了把晒干的荷梗,噼啪声里混着淡淡的草木香。“工部刘侍郎上月弹劾下官‘靡费国帑’,可他家新开的染坊——”
他从浆锅底捞出团缠绕金线的纤维,“用的正是物理院淘汰的旧织机。”
朱标用帕子捂住口鼻,挡住飘来的蒸汽。陈寒知道这是太子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就像三年前议征辽东时,年轻的储君也是这样在军报的墨香里权衡利弊。
“孤记得《周礼》有云:‘以九职任万民,五日百工饬化八材’。”朱标背诵起典籍,蟒纹袖口扫过浆锅边缘,“可自汉以来,朝廷何曾真把工匠当作‘九职’之一?”他指尖划过帕子边缘的锁边针脚,“就像这金线,在户部账册里不过是‘物料耗用三斤二两’的死物。”
薄冰映着晨光,在太子脸上投下斑驳的影。陈寒想起五日前检阅边军时,那些被新式铠甲替换下来的旧皮袄——同样是朝廷物资,前者正在染缸里获得新生,后者却只能在库房积灰。
“殿下,朝臣们反对的不是代金券。”陈寒用木棍搅动浆水,漩涡中浮起几片未化尽的券纸残角,“而是这纸片打破了他们熟悉的玩法。”
棍尖挑起一块残券,上面“洪武二十五年制”的字样已被浆水泡得模糊,“就像徐家,他们怕的不是新染法,是再不能靠‘松江布独家秘方’坐地起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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