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瞧见这个名字以及籍贯还有货物具体的细节,他这里记录的比官府还要详细。
“倒是有些印象,他是苏州来的,说是家里要历练他,第一次出门经商,以后还要常来做买卖呢。”
宋煊点点头:“就他一个人来的?”
“对,他的货物非常紧俏,我还问他为何没有雇人,吴旭尧说是为了掩人耳目。”
“我还邀请他货物卖出去的话,可以来我这兑换金银,会介绍人给他优惠。”
“毕竟外地客商认可我们,既然交了钱,行会就会照拂他,给他提供一些便利,他还答应了。”
“再想想。”
宋煊如此询问,便让掌柜的明白,此人必然是出事了,他又陷入了思索。
“离开的时候应该是有人与他搭话。”
“其余的我就不清楚了。”
宋煊放下手中的账册:“那搭话之人的相貌,你可是看清楚了?”
“回宋大官人的话,只是瞧见个背影,我还以为是他的同乡呢。”
掌柜的也不敢过多的接入,万一要找自己作证,岂不是惹了麻烦?
东京城鱼龙混杂,黑暗面的事,他接触的比宋煊要多。
“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死了。”
“啊?”
掌柜的连忙开口道:
“苍天可鉴,当真与本店无关,他那丝绸是挺好的,可在我店里,他这算是小买卖,不值得如此冒险。”
“就算是打商战,他们一帮外地客商,使手段也是弄不过我们的,没必要谋财害命,还望宋大官人明察啊。”
他觉得宋煊这是找不到凶手,在这里问东问西,就是怀疑自己杀人夺财。
“既然生意如此红火,该交的欠款就交了,别让本官来提醒第二次。”
“是是是。”
掌柜的下意识的应声,虽然不清楚宋煊怎么就扯到欠款这件事上来。
但是总比陷入人命官司里要强上许多。
目前他们的困境不是不想交交欠款,实则是想要从宋煊那里得到些许好处。
八仙楼第一个交的,宋煊给他写了首诗,如今客流量保障。
就算是班楼排第一个,那也是获得了宋煊的题字,算是挽回了一些口碑。
其余那些正店,什么都没落着。
他们自然是不乐意的。
但是也没有办法,这些后来者也开始权衡利弊了。
商人,谁愿意干赔本的买卖?
宋煊站起来,扫了一眼屋子内的丝绸:
“你说他们要是来销赃,会不会送到你这里来?”
“绝对没有!”
掌柜的斩钉截铁的回答,他可是害怕宋煊搜查一通,像宋煊这么讲理的官员可是不多。
“宋大官人,他们的贼赃一般都通过无忧洞搞走的。”
“哦?”宋煊倒是没想到无忧洞还能干中介的活:“怎么回事?”
“他们会组织在黑市上拍卖,卖给我们,一是我们不敢收,二是收也会压价,三来他们拍卖会获取更高的利润,也不用交税。”
“无忧洞组织黑市拍卖。”
宋煊轻笑一声:“那这些贼赃,可就真不容易找到了。”
“确实如此,除非宋大官人本事通天,能够拿到无忧洞拍卖会的账册。”
“可是能花钱买的,一般也不是杀害吴旭尧的凶手。”
“你说的对。”
宋煊点点头,负手而立:
“客商来东京城行商越来越多,但是人身安全得不到保证,你们行会就没有给这些人推荐住处吗?”
“回宋大官人的话,其实也是推销的,但是出门在外都是来挣钱的,能省则省,大多数人都愿意花点小钱,多花点时间走路。”
“理解。”
宋煊也不再多说什么:
“那个与吴旭尧接头的人定然不会从你这里消失的,若是你再次看见他,记得通知本官,少不了你的好处。”
“大官人尽管放心,小人一定配合。”
掌柜的自是点头哈腰的满口应下,只希望宋煊赶紧走,他可不想掺和进去。
无忧洞当真不是闹着玩的。
赵宋宗室子女被掳掠进去,也是出来的结果。
谁愿意得罪他们呐?
“行,对外就说本官是来催收欠款的。”
“其余话的若是传出去,我就要把你拉进牢里好好审一审,是不是跟谋害吴旭尧的人是同伙。”
“小人谨记。”
宋煊带着人走了,掌柜的总算是长舒一口气。
“掌柜的,那人?”
“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
“不是。”跑堂的连忙小声道:
“我是瞧见在宋煊身边侍奉的那个人,乃是刘知州的小舅子。”
“哪个刘知州?”
“大娘娘的侄儿。”
“啊?”掌柜的一脸惊讶的道:“你没看错?”
“错不了,刘知州的夫人还叫他去量尺寸,我去送上好的吴绫百匹,绝对不会认错。”
掌柜的闻言点点头,看样子刘从德当真是服软了,连小舅子都派到宋煊面前低三下四的当随从。
要知道刘从德小舅子以前也是街上的纨绔,没有人敢惹。
“你好好看着,我去去就回。”
“是。”
宋煊等人出了门,继续奔着陶然客栈走去。
“表哥,你对无忧洞的黑市了解吗?”
李君佑连忙快走半步,追上宋煊的步伐:
“我只是听说过,江湖规矩不问来源,金银现场交割。”
“买家若是追问赃物来历,会被视为不守规矩,认为是官府来的暗探,轻则驱逐,重则灭口。”
“若是有人举报,无忧洞会派出专门的杀手进行灭口,尸体抛入汴河。”
反正东京城每日都死人,河里有死人,只要没有人报官,官府也不会去管的。
“赃物来源便是这些劫匪分赃喽。”
“大官人,这个我懂。”
王羽丰也是上前一步:
“第一便是偷盗,专偷富户、官仓、商船货物,第二便是劫匪分赃,城外山贼,水匪,没命社等等,都会将抢来的财物交给无忧洞销赃。”
“山贼、水匪?”
“对。”王羽丰直接解释:
“就算不是东京城外的,其余地方的也来,因为他们在本地卖不上价,还会暴露。”
“原来如此。”
宋煊表示知道了,大家为了多赚钱点,也是愿意承担一定的风险的。
“还有那些官吏,不方便把受贿的珍宝典卖,也会送来无忧洞销赃。”
王羽丰压低声音道:“说起来,无忧洞也是有一些官员的把柄,算是官面上照拂他们了。”
“他们的珠宝会通过东京城正常的店铺,再次出售,根本就没有什么风险,甚至有些珠宝的价格都是固定的,大家心里都清楚能换多少钱。”
李君佑默不作声,他当真是没想到王羽丰会知道如此多,这说明他不止一次参加过无忧洞组织的黑市。
“方才哥哥说的也有错漏之处,不仅仅是金银,其实盐引与交子都可以充当钱用的。”
宋煊喔了一声:“你可是有法子能混进去?”
王羽丰当即瞪大了眼睛:“大官人是想要一举打击他们?”
“不是,就是想去见见世面。”
“那就好。”王羽丰松了口气:
“无忧洞的杀手可是不简单,而且咱们都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身份隐藏的,说不准衙役里就有呢。”
“大官人乃是阳光下的知县,前途光明,没必要趟这种浑水,容易脏了自己的靴子。”
宋煊稍微想了一下:“那你可是听闻过火眼狻猊这个名号?”
“嗯,有点印象。”
王羽丰陷入了思考,随即又开口道:“好像是栽了,不知道怎么就被官府给抓住了。”
“哦。”
宋煊当然知道这个人就是窦家找来的杀手,去宋城出公差刺杀自己,然后被自己做局,又去杀了顾子墨。
他其实是想着此人能够逃回东京,反杀窦家的。
“不过这个名号是有人继承的。”王羽丰又提了一嘴:“想必如今还活跃在无忧洞内。”
“毕竟他们想出一个比较霸气的绰号,死过一次人就不用了,实属浪费。”
“尤其是他们根本就不怕死人的。”
“无忧洞最不缺的就是人。”
宋煊止住脚步,也是想了一下。
无忧洞发展到现在,背后有了保护伞,还能与本地阳光下的豪强勾结,甚至还能与外地的江湖势力有联系,形成跨地区的销赃网络。
每年黄河水冲击东京城,倒灌无忧洞,骨干力量都存在。
宋煊觉得这群骨干人员是有正常身份,活在地面上的。
至于洞里的那些人,怕是都上不得台面,死一批还会进来一批供他们驱使。
“那买货的人都是什么身份?”
宋煊的提问,让王羽丰也愣住了。
其实他也不是很全面的了解,只能斟酌的道:
“我不是很清楚。”
李君佑接过话茬:“好叫大官人知晓,第一人选便是本地的富商巨贾,他们低价囤货,高价转卖,并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够卖上高价的。”
“嗯。”
宋煊颔首,要不然彩帛行的掌柜的也不可能如此轻松的说出无忧洞来。
这个组织存在了许多年,官府打击的力度也不小,但依旧屡禁不止。
“第二便是外国使节与谍子,他们采购一些禁运的物品。”
“第三便是江湖人士,他们想要购买武器以及伪造文书,盐引、度牒。”
宋煊知道度牒这玩意在大宋很是值钱,特别容易掩护身份。
母老虎孙二娘以及她丈夫菜园子张青,奋斗了半辈子才搞到一本度牒,是他们最后用来保命的手段。
然后眼睛都不眨,直接送给了武松,帮他避免了许多麻烦。
宋煊环顾四周,打量着有没有人想要靠近:
“这些玩意没有官府出手,怕是很难实现吧?”
李君佑沉稳的点点头,并且也下意识的环顾四周,他怕宋煊察觉到了什么,是不是被人跟踪了。
万一真有人想要假戏真做,那也说不准的。
“不错,大官人说的对,一些官员销赃拿钱,权钱交易,甚至会在官府搜查前,给他们通风报信。”
李君佑哼笑一声:“无忧洞没有官府的力量,怎么可能会如此发展壮大?”
“我还知道一种。”王羽丰连忙开口道:
“就是一些有钱的文人雅士,还有和尚,他们都追求一些传世珍品。”
“墓葬里的东西,他们可是喜欢的很。”
“开封城下也不知道埋了多少人,时不时的就会有陪葬品出来,卖个高价的。”
“收藏家啊!”
宋煊也是笑了笑,接过话茬:“我感觉有人跟踪咱们。”
“啊?”王羽丰面色发慌,他当真是没遇到过刺杀。
虽说平日里嚣张跋扈,那是建立在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辱他。
但是这个挖心掏肺的凶手不一样啊。
一个亡命之徒,管你是不是皇太后的侄儿,当街给你一刀,你上哪说理去?
咱们活着就是为了享受来的,绝不能被亡命之徒所杀。
“大官人,咱们快回去吧。”
王羽丰吞了吞自己的口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胆子小。
此时的王保已经用宽大的身躯挡住宋煊的背后,顺手就掏出两个金瓜锤,递给宋煊一个,他自己拿着一个。
如此密集的人群,拉弓射箭根本就施展不开,不如金瓜锤来的实用。
宋煊拎着短锤:“张都头,招子放机灵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