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震,却不言语,窅黑的眸底渐生笑意,深邃目光温柔得要溢出水来。两人傻看了一会,他俯过身来正要亲吻我的脸,忽然又顿住,两道眉毛微微蹙起如同隐约的山峰。

我一怔,遂即听到房顶上有一连串细微的轻响急掠而过。

近日来,我的好奇心大减,严格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生活作风,不愿再理会江湖中事,便开玩笑的说道:“良宵美景……”

艳少倏地抬手覆住我的唇,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我噤声。

他静息凝眸细听一会儿,奇道:“声音很杂乱,人数不少,好像有人在使追风剑法,难道是林少辞……”

我一愣,忙道:“我们去看看。”

他站起生,我们出门展开轻身功夫向着西北方向追了一段距离,他忽然停下来,道:“我去看看,你留下来照顾一下杜杜鸟。有什么意外的话,切记先求自保。”

我会意,点头道:“小心。”

他含笑俯下身,嘴唇蜻蜓点水般掠过我的脸。然后整个身影宛如一道白练般划破夜空,没入沉沉夜色之中,不见了踪迹。

夜晚的天空澄碧高远,碎金子一样的群星装饰得银河宛如玉带般横戈在长空,星光璀璨。夜色宁静悠远,空气中有极轻淡的一缕花香随风飘散开来。

我静立在客栈的廊下,睁目寻找花香的来源,借着清朗的月色,只见后院角落里的两株月季开至荼蘼,片片残红落了一地。身后的房间里,杜杜鸟翻了一个声,嘴里嘟嚷两句,好像是喊着林晚词的名字。

我不禁苦笑。

林晚词若是知道这笔宝藏被劫走了,不知道会有什么举动?还有林少辞,他作为御驰山庄的少主,难道真的完全不在乎?真的抛下山庄不管了?他今晚出现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暗自思忖片刻,将裁云刀换到左手,正准备靠换个姿势在墙壁上倚一会儿。

恰在这时,房顶上传来一阵轻微的悉索之声,我悚然一惊,尚不及做出反应,便听两声“咔嚓”窗棂断裂声——

我心中不妙,急忙飞起一脚踢开房门,迎面一道寒光迅疾而来,立刻侧头闪避开去,那道光擦着右耳掠过去,“咄”的一声插在了门板上,却是一支袖箭。

电光石火的瞬间,一道人影自后窗窜了出去,床上空空如也,杜杜鸟已被对方捉去。

我连忙翻出窗外,认准前方的一点黑影紧追不放。那人的身态极之轻盈灵动,异常快速。我一边竭力追赶,一边在心底不胜惊讶:这样高明的轻功,就我所知道的人里面,大概只有艳少能胜过他。却不知他是什么人?抓走杜杜鸟想干什么?

那人一路飞檐走壁、翻墙越舍直往城南郊外奔去。或许是手里提了一个人的缘故,他在出城之后脚力渐渐慢了下来。

我不想跟他这样追逐下去,平白的消耗体力,于是,提高嗓门叫道:“喂,前面的朋友,你是哪条道上的?有事好说,你抓个小孩子干什么?”

谁知他竟充耳不闻,一路在林野之间奔行如风。黑色的衣袍被夜风吹起,越发显得那身材枯瘦得像一根竹竿,在丛林之中几乎不可辨认。

我又叫了两遍,仍然没有得到回复,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得继续追下去。约摸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丛林的尽头忽然出现一座古刹,青灰色的塔尖在夜色下显得突兀而诡异。

待我奔到那座寺塔跟前,那人蓦地消失不见了。

寺塔周围尽是森森古树,枝叶茂盛浓密,错综盘结。银色的月光见缝插针的从密实的林叶之间漏下几缕银辉,勉强能使我看清眼前的古寺,寺塔的外观有些破旧,殿门洞开着,好似一头怪兽的大嘴,里面漆黑一片,看上去极为阴森幽冷。

我心里有些害怕,又担心杜杜鸟的生死,只得硬着头皮慢慢走进去,每一步都夸得极为小心谨慎。殿内有一种腐朽残败的气息,仿佛有很多个年头不曾被人造访,更别提供奉香火,殿内的地上尽是落叶,一脚踩上去沙沙作响,令人莫名其妙的心头一跳。

我走了几步,停下来,亮开嗓门叫道:“朋友——”

话音刚起,忽听极凄厉的一声怪叫,遂即一大片黑影急速扑簌而来,我头皮一紧,第一意识就要抽刀出鞘,那阵黑影快捷无比的掠过我的头顶,飞了出去。

原来是一群不知名的夜鸟。

我抽到一半的刀僵在半空,暗自呼出一口气,忍不住泛起自嘲的笑意——俗话说艺高人胆大。我这身本领也算是不错,怎么还这么胆小呢?

我定了定心神,重新叫道:“朋友请现身赐教,不要伤害那个孩子。”

没有人回应我,只有我的余音在空荡的殿宇内回响不散。

殿内的窅暗漆黑宛如鸿蒙未开的伊始,白色的月光在殿门口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似乎连它也惧怕这股浓稠黑暗似的。

我静立两分钟,双目勉强能适应黑暗,方才摸索着跨进一道门,猛地一眼看过去,周遭皆是影影绰绰的人像,大约有十几个,顿时吃了一惊,退后半步横刀身前全神戒备,但是等一会儿,不见对方有什么动静,且不闻半点声息,方才意识到这些可能是寺里的罗汉菩萨像之类的。

照这样下去,还没找到杜杜鸟,我就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试探着朝前迈出一步,右脚尚未落地,就在这一刹那间,我感觉一股杀气,一股非常强大的杀气。静谧的殿内忽然,响起无数个细微的响声,暗器摩擦空气的声音,这股细小的声音汇成一股巨大的声音,恍若交响乐般一齐向我奔涌过来。

是一种本能,害怕,抑或求生的本能,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拔出裁云刀,挥舞成一团团电光般护住周身,耳听一阵阵“叮铃”“叮铃铃”的轻响,暗器纷纷落地。

空气中有一会短暂的安静。

然后,我感觉到空气中有一个东西正在缓缓地向我逼近,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可以肯定,那是一柄利器,锋利无比,寒气逼人。

这柄利器来得极慢,然而,那股寒气却极其犀利,仿佛已经切开了我的肌肤,自我的血液一点点传输进去。

蓦然,一声尖锐破鸣声撕裂了室内的宁静,杀气骤然暴涨,酷烈倔强,且无比迅捷。我不及思考判断,仅仅凭着直觉反手挥出一刀,然后,感到手臂微微发麻,只听一声清脆的利器断裂声,有什么东西斜飞出去,铿然撞在右手边的第三尊佛像上,溅出几缕美丽的火花。

借着火花闪烁的瞬间,一道黑影在左边的人像之后疾闪不见了。

我连忙叫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引我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回答我的是无数暗器,密集如飞蝗蜂拥而至,如雨似霰。我挥刀挡掉暗器,认准最近的一尊佛像跃上去,藏身在其背后——既然你要玩躲猫猫,我就陪你玩吧。

佛殿重新陷入了死寂一般的静谧。

我屏息聚神,凝听室内的声响,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握着裁云刀柄,依稀感觉掌心里沁出了丝丝汗珠。

如此过了片刻,空气中忽然飘起一缕淡淡的异香。

我刚吸了一小口,便觉得微微头晕,心知不妙,急忙闭住呼吸,暗自运起艳少昔日传授的内功心法,一边在心底大骂对手太歹毒,招招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也不知道容疏狂究竟得罪了谁,这么多人想要她的命。

又过了一会儿,对面的佛像后面有了极轻微的声响,一个黑影走了出来。

我认准他迅疾飞扑出去,对着他奋力挥出一刀,眼看就要砍中他,忽然手臂一软,裁云刀“咣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两腿一软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那人缓步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停下脚步,静默有顷,忽然双掌一击,黑暗中立刻亮起了一线火光,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来的是两个人。

其中一人伸脚勾起地上裁云刀,笑道:“这么一柄好刀,真是可惜了。”

这人的嗓门极为尖细,笑起来犹如夜枭。

然后,有人将我提了起来,三人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

那个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正中间那一个。”

他话音一落,我就听一声轻响,遂即被扔进了一个黑暗的所在,头顶上有一个东西重重的阖了起来,鼻息间充盈着新鲜木材的味道。

我睁大双眼,一边轻轻揉了揉摔疼的胳膊,一边揣摩这三人的身份,仅听声音,我非常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们。三人的武功之高极为罕见,不可能是无名之辈。难道说,他们和容疏狂之间有什么过节?除了御驰山庄,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恨我至此?抑或,他们是所谓的江湖正义之士,冲着艳少来的?

忽然,外面传来女子的哼哼之声,低哑,短促,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和一连串混乱的声响,几乎令人忽略。

那个声音尖细的男人似乎是个头领,只听他说道:“左边第二个。”

遂即,又是一阵开阖之声,女子的挣扎哼叫声戛然而止,然后只听“嘭”得一声响,周遭重新陷入静默。

左边第二个,正中间那一个?

我隔了一会儿方才醒悟过来:这岂非是说,又有一个女子被扔进了一口棺材?也就是说,这里绝对不仅有两口棺材,否则也不用排什么左中右了?

蓦然,我感觉自己一颗心怦怦直跳,越发觉得这件事诡谲异常。

“还差两个,就齐全了。”有人一边踱步,一边笑着说道,“咱们也可以交差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老七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另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声音道:“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那个尖细的声音极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加重语气说道:“咱们的人什么时候出过岔子?出岔子,那不是天字老贾的看家本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