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忧无怖

天之下 三弦 8787 字 4个月前

何况就算说了又怎样?九大家会因此同仇敌忾?诸葛然可不相信这种事。或许战败的华山丐帮会高喊共抗外敌,但不会改变太多局势。

“议堂怎么说?”

“万里兄也不赞成分兵,马掌兵也不赞成,不知道其他人想法,掌门要开议堂讨论。”齐子概想了想,“我得说服几个人支持我。”

“这是跟朱爷作对。”

“各有想法罢了。掌门说了算,崆峒就用不着议堂了。”齐子概摊手,“要不小猴儿帮忙想几个法子,让支持我的人多些?”

诸葛然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臭猩猩,你想当英雄不能拖别人下水。真以为九大家会一直供养崆峒?这都过去几十年,你还看不清楚?”他望向齐小房,“你说我算计多,把人心算失了,我认,你当好人要是也把人心失了,不是比我更蠢?”

齐子概沉吟片刻,道:“把世道弄坏的都是聪明人。”

“蠢人不帮着砸,世道也不会这么崎岖。”

王歌取来酒,诸葛然斟了杯自顾自喝:“小房你打算怎么处置?”

“我打算娶个媳妇,往后好照顾她。”

诸葛然不以为然:“睁着眼睛装瞎。”

“她还小,以后会遇着喜欢的人。”齐子概摸摸下巴,“我带她回去了。”

“我倒是想知道有谁比你合适。再说了,你找人照顾小房不是拖人下水?”诸葛然翻了个白眼,“想仔细,别害人害己,哪家好姑娘倒霉受罪该被你拉去垫背。”

齐子概哈哈一笑,将小房背起:“她今天不听话,私下来找你,幸好没被人发现,醒后我可要骂她。”

时近中午,大片阳光洒在雪地上,小白奔到面前弯下马身,齐子概怕马匹颠簸把小房惊醒,轻抚马背。“不用你。”说着大踏步往崆峒城走去,小白四蹄缓踏跟在身后,在雪地上留下一行长长的足迹。

齐小房昏昏沉沉感觉到温暖,知道是义父来带她回家。她觉得好舒服,好安心,用力向前抱住,低声喊着:“义父……”

“嗯。”齐子概随口应了一声:“以后别一个人去找娘,他现在比崆峒城里的臭虫还惹人厌,被抓着得被捏死。”

“我不要娘……我只要义父……”齐小房说着。

“可义父还是得找个老婆啊。”齐子概笑道,“小房以后也会找着个能照顾你的人。”

“小房以后都听话,义父不要找娘,小房也不要别人照顾。”齐小房说着,脑袋昏沉沉的,“义父陪着小房就好。”

“傻孩子,那义父不在,谁照顾你?”

“小房不能没有义父……”齐小房说完又沉沉睡去。

齐小房是饿醒的,醒来推开房门,客厅桌上已放着烙饼、羊肉、大葱、面疙瘩。

阿爹说的没错,喝醉醒了,心里真的好受些,齐小房蹑手蹑脚推开义父房门,只见齐子概躺在炕上呼呼大睡,鼾声大作,这才安下心。

两天后,齐小房起床就见义父着件整齐蓝衫,披着皮裘,连胡子头发都整理干净。

“小房,帮义父把皮靴擦亮。”

齐小房应了一声,她很少见义父收拾得这么整齐:“义父要出门?”

“两天后中午回来。”齐子概提起一只靴子,一边刷靴,一边吩咐,“你待在屋里,把我昨晚换的衣服洗了。”

齐小房又不安起来:“义父要去哪里?小房也要去!”

齐子概顿了一下,道:“答应你伯母的事不能不去。不过义父答应小房,不会替小房找娘。”

齐小房大喜过望,扑上去紧紧搂着齐子概脖子,齐子概轻轻将她推开:“说过只能挽着手。”

齐小房用力点头,喜形于色,连“嗯”了几声。

诸葛然说得没错,齐子概心想,要是小房的事发了,娶媳妇就是害人。只是这次相亲原是齐子概开口让嫂子安排,现在婉拒得让嫂子难堪,反正也就两三天的事,不如去走个过场,之后再推拒就是。

马匹扬尘远去,晴空碧蓝如洗,土堡里百姓清理积雪,清出市集需要的空地。年关将近,正是要筹办年货的时节,街上人多了起来。

齐小房如常替义父洗衣补衣,手工算不上好,比三年前已是大有进步,她一早上忙碌完就去找甘铁池说话。

甘铁池将刚抄录的金刚经经文贴在墙上,这是李景风当初为了治他疯病的布置,他恢复之后依然有将经文贴在墙上的习惯。齐小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抄这些,她只认识萨神,但义父说萨神是邪神。

甘铁池问道:“今天很开心?”

齐小房点头,忽地问:“佛祖是什么神?”

“佛祖不是神,是觉者。”

齐小房瞪大眼睛不懂。

“佛是领悟世间一切法的人。”甘铁池解释,“觉者就是从苦与烦恼中解脱的人。”

“不是神为什么要拜他?”

“因为他已经领悟了,所以我们请他帮忙看着我们。其实……不拜也行,你总会觉悟的,这世上所有人,只要给足够时间,最后都会觉悟。”

“什么是觉悟?”

“就是领悟世上所有的道理,知道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假的。”

看见齐小房比雾还迷茫的眼神,甘铁池一笑:“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有天妳把什么都放下了,就不会觉得害怕。”

“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你懂了,把手张开,里头什么都没有,合起来,里头还是什么都没有,你本来就没有,最后还是没有。”

“嗯……那既然什么都没有了,那为什么还要拜佛?”她其实想问,佛跟萨神哪个比较能保佑人?但萨神是禁忌,不能提起。

甘铁池哈哈大笑:“以后慢慢说。”

暮色四合,齐小房已回房。甘铁池将新抄写的佛经贴在墙上。墙上已是密密麻麻,这几年里,他手书过金刚经、药师经、楞严经……他把能抄写的经文都抄过,墙壁上的经文已贴满厚厚一层。

他转过头,看见徒弟马成刚跟向英才坐在甘祺祺左右,两人还在争执。

而甘祺祺就坐在他抄写心经的案桌旁,正在为他磨墨,转过头来,看着爹笑。

三个人胸口都淌着血。

他揉揉眼睛,捏着太阳穴,再睁开眼时,他看见头破血流的向海坐在屋角,像在埋怨:“你真的不铸造兵器了?”

他摇摇头,熄灯前,默颂今日抄写的经文。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他跟小姑娘说,佛是觉者,但他自己一直没放下。醒着时,他偶而会看见他们,睡着时,也时常梦见他们,梦见他们的死状,梦见她们的抱怨与不甘,醒来他会内疚,自责,懊悔。

因爱故生忧……

但比起那些将他惊醒的恶梦,他更害怕梦见那年的铸房,他听见铁锤敲打的声音,挂着两条鼻涕痕的孩子在大声争吵,争论谁的父亲才是最好的铸手。他更怕梦见他为甘祺祺买新衣,将她宠成掌心的宝贝,梦见两个徒弟为他打下手,一个鼓风,一个捶铁。

吹熄灯火后,房间里一片黑暗,他感到恐惧。他一直在适应这种恐惧,试着学会习惯害怕。

因爱故生怖……

不知怎地,他想起那个人。

今晚,他依然纠缠在梦中,忽地惊醒。再次默颂经文。

若离于爱者……

“你平静了吗?”

一个明明不熟悉却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甘铁池悚然一惊,坐起身来。窗户早被经文糊得不见光,黑暗中那声音悠悠飘荡……

“还记得我吗?”

他颤着声:“记得……”

他在黑暗中,像是与鬼魅说话。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