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静女其姝》

天之下 三弦 17058 字 4个月前

宋州不远,不到千里路,车队走的快,不需十天,花了十几天准备,就算青玉剑贵重,这事还真有些古怪。诸葛然想着。

第一天晚上,队伍野营,诸葛焉把帐篷搭在楚静昙旁边,诸葛然柱着拐杖信步走着,他的脚从来没这么舒缓过。他看见林炎圭的帐篷旁搭着营火,楚静昙正与林炎圭跟那个少了半边耳朵,使木刀的人说话,诸葛然记得他姓詹,叫詹北三,他现在提着钢刀,林炎圭伸手打招呼。

“聊什么?”他把拐杖放下,席地而坐,看了眼楚静昙,看来她气还没消。

“詹大哥说他当海补衙门的往事。”

“看他在擂台上打就猜着。”打得这么凶狠,还得换上木刀才习惯,那是刀口上搏命多次的经验。

“以前也在豫地摘瓜子?”诸葛然问。“得找个安稳活?”

“弟兄死了两个,怕。”詹北三老实承认。

“会怕是好事,怕死才能当英雄。”诸葛然问,“豫地人?”

“怎么猜着?听口音?”

“你这本事,如果没犯事,去哪都能混个职事,特地落叶归根了。”

詹北三哈哈一笑:“我老家就在宛城,挣着这笔钱,等着娶媳妇。”

林炎圭道:“詹大哥刚定亲。”

“恭喜。”诸葛然想了想,“都说黄门观缺高手,我瞧他们也富裕,在地方上势力不小,又缺高手,你是当地人,怎么不直接加入黄门观,去干海捕衙门的活?”

“我是宛东人,十五年前我爹还在,他不许。”

“宛东怎么了?”

“以前宛地有两个门派,黄门观跟义中盟,我爷爷那时,宛东还归着义中盟管的,昆仑共议后,发仇名状抢地盘的时节,两边杀到不死不休。最后义中盟没了。”

其实仇名状最早是用来停止仇杀,昆仑共议前那场混战,各门派结下太多仇怨,如果没个规矩,九大家也压住不下面门派的怨气,仇不过三代,之后不能寻仇,昆仑共议后局势稳定,仇名状就用来吞并地盘。那时节九大家势力还不像现在这般稳固,管制不住。

至于现在,就是方便九大家杀人的工具。

詹北三哈哈一笑:“我爹听爷爷说了一辈子黄门观的坏话,我要是进黄门观,得被他打断腿。”

“老黄历的事,都六七十年了,还记着?”楚静昙问。

詹北山道:“每年都记着,谁叫黄门观每年都现宝?”

“怎么说?”楚静昙又问。

“老一辈都知道,那青玉剑本来是义中盟宝物,是黄门观抢去,现在又要送给少卿寺,白忙活。”詹北山接着道,“也就是青玉剑太出名,明面上不好拿来贿赂,所以才用个借口送到少卿寺去。”

“宛地归着少卿寺管吗?”

“这么近,总能揪你毛病。”

诸葛然跟着楚静昙一起回帐篷。

“我哥说这事他没干,他是笨,但也老实,而且不会骗他喜欢的人。”

“在唐门时,你哥就想骗我。”

“那不一样,谁在心爱的姑娘前不装模作样?你又好骗。”

楚静昙怒起,“行,那我得躲远点。”

“静姐,我哥得的事都是为了讨你欢心。”

“你哥每次开口,说的就是点苍威风,说他在点苍的地位,还有他买过用过什么贵重东西,我看中一块玉,他就说配不上我,我看中一根发簪,他就说照款式换成金簪,我练剑,他就说会以后会有人保护我,你们兄弟真是泼冷水的能手,我真是腻了,他想讨好我,得拿出钱跟权之外的东西。”

“例如?”

“他为你揍人,他帮你挑手杖,他说自己有个天下最聪明的弟弟,提起你一脸骄傲,那时我觉得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点苍世子,他就是你的好哥哥,我把他当诸葛焉,他没把我当楚静昙。”

“静姐说的东西我不懂。”诸葛然把手杖在地上拧了拧,他还不太习惯手上总是多件东西。

“往后路上,他要是能不在我面前显摆他尊贵不凡的点苍世子身份,我就不生气,要不,咱们还是分道扬镳。”

“还不如我去查个证据,证明我哥清白。”

楚静昙胀红着脸,几乎懒的再解释:“把话转给你哥。”说完就钻进帐篷。

“我怎么就不把她当楚静昙了?不然她还能是谁?你倒是给我说说道理?”诸葛焉急的跳脚。

“我也不懂,我才十六岁,你们大人的事,比他娘的点苍大事还难处置。”

诸葛然躺在帐篷里,觉得这事比跟冷面夫人周旋还累,大概仅次于听玄虚说教。

还有一件事想不通,到底是谁帮楚静昙买下黄山魁,让他放水,让楚静昙当镖师对谁有好处?难道还真是黄山镇色迷心窍,大意失荆州?

车队走了七天,没遇到困难。他们进入宋州时已经入夜。

施守谦找了一间大客栈,摆下宴席,举杯道:“少卿寺就在附近,明日一早,我便将青玉剑送入寺中,各位一路走来,都是戒酒,今晚好酒好菜,大家尽兴而饮。”说把举杯:“尽兴而醉。”

这老道,还没到少卿寺就得意忘形了,

有免钱的好酒菜,宴席上众人喝得欢欣,一杯接着一杯,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醉倒在地。诸葛然也喝了几杯,诸葛焉为楚静昙挡酒,楚静昙一把抢过喝下,接着又喝了几杯。

她会节制,不至于蠢到在百来个男人面前喝醉,诸葛然看两人又说起话,大抵是没事了。没见着林炎圭,估计是回房睡了,诸葛然又喝了几杯,见没什么人搭理自己,跟大哥打个招呼,回房睡觉。

也就睡两个时辰,子时,客栈里一阵骚动,有人喊道:“青玉剑被偷了!”

诸葛然跳起身来,连忙伸手去摸手杖,正要摸黑开门,门外火光晃动,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他正要询问,几名弟子已上前将他压住!这在他意料之外,被压倒在地。

“干什么?”诸葛然暴怒大喊。

“就是他,这么矮的身量,就是他杀了李师兄!”一名弟子提着火把大喊。

“我他娘在这睡觉,你在胡说什么!”

施守谦铁着一张脸:“搜!”

几个人闯入房间,一阵乱搜,从床底搜出那个剑匣。

诸葛然脸色铁青。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干嘛!”一声暴喝,双掌齐飞,将两名押着诸葛然的弟子打飞开来,诸葛焉闯入房里,拉着弟弟手臂,高声怒喝,“你们找死吗?”

施守谦怒道:“你弟弟偷了我的青玉剑。人证物证确凿!”说着从弟子手中接过剑匣:“这是在你弟房间搜着。”

“操你娘放屁,这种宝物,诸葛家多的是!”

施守谦把剑匣在手上掂了掂,见封条被撕破,脸色大变,打开剑匣,里头空无一物,惊道:“你们把青玉剑藏哪儿了?”

“藏你妹!你知道我们兄弟是谁?”

诸葛然脑中急转,这是被栽赃嫁祸,是谁偷了青玉剑嫁祸给他们?只听施守谦喊道:“把他们抓起来!”

几名弟子抢上前来,诸葛焉双掌推出,他怒气冲冲,这两掌力道十足,将两个弟子打倒出去。

两人抢到门外,施守谦正要出手,忽地一道剑光飞入,逼得门口几人退开,只见楚静昙持剑杀来,喊道:“快走。”诸葛焉拉着诸葛然冲出,施守谦喊道:“这娘们也是同伙,一并抓了!”

廊道狭窄,楚静昙挥剑砍劈,三人翻身跃至大厅,只见周围满是黄门观弟子,詹北山与林炎圭守在客栈大门。

“这是栽赃!”诸葛然怒道,“动点脑子!我偷了青玉剑,为什么还要留在客栈?还留个剑匣!”

施守谦道:“只是怕人起疑,故布疑阵!快说,你把青玉剑藏哪了?”

“藏你娘!”诸葛焉一掌拍在木桌上,“你知道我是谁?点苍,姓诸葛的,我跟我弟要是少一根毛,你们家三代都得死绝。”

“你说你是点苍诸葛家的?”施守谦一愣,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着大笑。

“你看你那模样,像吗?”施守谦大喝一声,“抓起来!”

“楚姑娘!我护着我弟,你自己小心!”诸葛焉道。

刀光剑影袭来,诸葛焉双掌翻腾,接连打倒两名弟子,诸葛然跟在他身后,挥着手杖打到一人,他终究年纪小,又有残疾,脚下一踏急,忽地一个踉跄,一刀劈来,楚静昙挺剑替他架开一刀,这局势肯定是打不赢,得讨救兵,诸葛然喊道:“大哥,你先走!静姐,跟我一起掩护大哥!”

这个大哥虽然不聪明,但他有个好处,他永远相信弟弟的判断。

诸葛焉一咬牙,冲向门口,寻常弟子遮拦不住,林炎圭跟詹北山刀剑同时挥来,詹北山是海捕衙门出身,出手稳健,林炎圭剑如流云,飘忽不定,这两人都是好手,诸葛然递出手杖,架开林炎圭兵器,楚静昙长剑撞开大刀,诸葛焉双掌一推,将两人逼退。正要脱身,一条锁炼从后来袭,是那个使炼子镖的高手,这一下猛恶阴险,诸葛焉若是回身要挡,对方人潮势必再围上,楚静昙飞身而来,剑尖拨开镖尖,护在诸葛焉身后,与诸葛然守住出口,锁炼与弟子一齐涌上,她武功本就稚嫩,过不数招,铁炼一抖,缠住她腰身,将她拖倒在地,不一会,兵器已架在两人身上。馀人俱前往追赶诸葛焉。

不知道大哥逃出去了没有,诸葛然心想。

施守谦指了几个人:“你们几个,把这两人绑起,等我换身衣服,亲自跟子明方丈谢罪。”他说完便上楼,不一会,衣服也没换,忽地冲了出来,气急败坏,焦急大喊:“别追了,快把人叫回来,搜,快搜!把东西搜出来。把这客栈翻了,把路上所有人都给拦下,把青玉剑找回来!”

这不是一样的话?诸葛然越发起疑。

他被送上少卿寺,被关入囚牢,但楚静昙却被另外安置。

这事很多古怪。

他虽然暴怒,也知道自己现在无能无力,只能希望大哥逃出,要不,至少拖延两天,点苍的卫队发现两人失踪,会来找人。

大半个时辰后,有人来到:“我是黄门观的弟子,掌门要我押犯人询问。”是林炎圭,就是他压着自己入牢,守门弟子没有起疑,喊道:“起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诸葛然压着怒气,他已经估摸出七七八八来,更是恼怒。

深夜的少卿寺没什么人,空空荡荡,巡逻的僧人也不多,林炎圭牵着他走出牢房。

“打一开始,招募弟子就是个晃子。”诸葛然冷笑,“你是施守谦布置的暗桩?”

林炎圭一愣,摇头:“我不懂你说什么。”

“施守谦说要招募弟子,就是想招个替死鬼。我以为是贿赂,其实是勒索,少卿寺的子明和尚想要青玉剑,施守谦不想给,就假装这事慎重,要办大,挑了六个人,选一个替死鬼。”

一开始选的应该是楚静昙,她武功最差,好欺负,而且被栽赃的人最好身形独特,证人才好指认摸黑看到的人影。只要说是个姑娘就好。

但后来才发现楚静昙这有三个人,便想着自己比楚静昙更好栽赃,只要……他娘的人证一口咬定,说闯入窃宝的人是个矮子。

“施守谦给了黄山镇银子,让他故意输给楚姑娘,之后到了宋州,趁着宴席,把个空盒子塞入我床底,再来捉我们兄弟三人,接着屈打成招,我们也招不出什么下落,打死了,就死无对证,这招我们点苍也挺会用。”诸葛然冷笑,“这样黄门观留下宝物,对子明和尚也有交代。”

“原来如此,难怪我怎么也想不通。”林炎圭一叹,转过身解开诸葛然身上锁炼,将木杖递还给他,“跟我来,我带你逃走。”

诸葛然一愣:“什么意思?你这就信了?”

林炎圭:“我一直知道你们是无辜。”

“为什么?”

林炎圭欲言又止,半晌后才道:“青玉剑在我身上。”

“是你偷的!”诸葛然瞪大眼睛,这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是!我,我没想冤枉楚姑娘。”

“看的出来。”诸葛然冷笑。

“我是义中盟后人。”

诸葛然可没想到这个。

“我们边走边说。”

“慢!楚姑娘被关在哪?”

“他被关在客房,那里有其他弟子把守。施守谦……看来想把楚姑娘当礼物。”

诸葛然脸色一沉:“那和尚敢动一点心思,死三代的就不止黄门观。”

“那里有其他守卫,我还在想办法。”

诸葛然远望大雄宝殿,忽地问道:“你说她被关在客房,这寺里有供奉送子观音吗?”

“啊?”

诸葛然用拐杖在地上轻敲,细细听着,林炎圭守在送子观音的佛堂外,满脸焦急:“少卿寺很大,你怎么找?”

“所以要挑个离僧居最近的佛堂,不就是这了。”

他敲到空空的声响,弯下腰,掀开地板,是个一丈见宽的地道。

“男人为了肏女人,多勤劳的事都干的出来。”诸葛然冷笑。

地道很暗,林炎圭举着火把,弯着腰,诸葛然大概只需前倾身子,走得极快。

“三代仇结,之后三代不能结仇,我是第五代,这仇也不打算报,只是留下祖训要我想办法夺回传家宝。”

“难怪你年轻有为,却不留在武当,也不去更大的门派谋差事。”

“诸葛兄弟,你比我还小……说年轻有为……”

“然后呢?”

“我本来找不着下手机会,今天是最后一天,想等大家喝醉下手,就躲在施守谦窗外等着,见到他杀了一个弟子,然后就带人闯出去……”

“你就趁机偷了青玉剑。”

难怪施守谦回到房间后,又气急败坏的逃出,还喊着不用去抓大哥。

“那我大哥逃走了?”

“应该是。”

“你拿到宝物后为什么不逃,或者你只要救楚姑娘就好,你留在宋州不是更危险?”

“我不想害着无辜,再说,救了楚姑娘,她还不是会要我来救你,还不如先救容易的。”

就算刚认识几天的人,都比大哥更懂静姐……

诸葛然听到人声,停下脚步,示意林炎圭噤声。

“方丈,我哪敢骗你!真被偷了,您可绑着我身家性命。”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看来似乎是议事厅一类的地方,又或者是大雄宝殿?

只听一个中年声音冷冷道:“你知道我绑着你身家性命?你资助嵩高盟的事,若是让穆先生知道,黄门观在宛地就没了。”

“看来用不着亲自动手,他就得灭门了。”原来子明查到施守谦暗中资助嵩高盟,藉此勒索黄门观交出宝物。

“我带了个姑娘来,给大师消消火,就是脾气有点硬,不过她同伙还在牢里,不怕她不从。”

“奸淫妇女可是大罪。”

“那当然得是你情我愿。”

诸葛然嘴角抽搐:“就这句话,得先阉再杀。”他招招手,示意林炎圭跟上。

通往客房的出口有多处,诸葛然试了几间,终于找着一间透光的房间,他掀开地板,手指放在嘴前,示意惊吓不已的楚静昙噤声。

他们沿着地道,从另一间客房逃出,找到围墙翻出。

三人喘了好大一口气。

楚静昙如释重负,对着诸葛然笑道:“你哥若想讨我欢心,就得像今天这样。”

如果讨一次欢心,就得冒一次这样的险,那还是……算了,看大哥怎么想吧。

“我们得快点逃走。”林炎圭焦急道,“他们马上就会来抓人。”

“不用急。”诸葛然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尘,“你想不想替先人报仇?留下来看点好戏。”

天明后,点苍车队驶入宋州。</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