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这种小门派间的结盟不敢兴趣,又问:“压送什么宝物这么贵重?”
“青玉剑,黄门观的镇山宝。放在宛城七十几年了,每年佛诞送出来展示。”
“长什么样?”
“大概一尺来长的玉剑,剑身墨绿,剑柄是白的,很漂亮。”
这人墨水有限,形容不出那柄剑的模样,诸葛然兴致也不大,遥望着擂台,一名壮汉用握石拳将另一名壮汉打下。
“既然是镇山宝,送去少卿寺作什么?”
“说是明年佛诞,打算在少卿寺展示。”
现在才八月,佛诞还远得很。诸葛然猜测黄门观想贿赂上头,用展示当借口送礼,年年都展示,那就年年不还,哪天要是失窃,黄门观能跟谁索讨?
“有姑娘耶。”此起彼落的呼喊声,楚静昙长剑平举,使个一剑当关的开门式,她扎着头发,衣袂迎风飘荡,英姿爽飒,下边的人却是嘻嘻哈哈,指指点点。
没理会那些粗言秽语,楚静昙反手一剑日出金顶,将对方挑落台下。
几场之后,是诸葛焉上场,他对大哥还是有信心,且不说点苍嫡传的武学好,大哥习武天分本就极高,二十出头就跟唐门八卫都能打个有来有回,就是太年轻,缺功力跟经验。
诸葛焉一开场就冲出,掌风凌厉,接着连攻七八掌,呃……他就这么急于取胜?对手发现这件事,只闪不攻,要耗他气力,这身法,他一定花很多时间钻研怎么逃命。
大哥打到动怒了,出手越来越重,对方也发现,满脸恐惧的奔走,这是想打死人?好不容易将对手逼入死角,诸葛焉拳腿同出,锁住他退路,一膝将对方顶落台下。
他打得像个莽汉,每回都这样,他越想把一件事办好,就办得越砸。第一场就浪费这么多体力?
看完大哥跟楚静昙这两场,诸葛然没兴趣看其他人,忽地又见到个熟面孔,是昨天那个林炎圭?诸葛然想看他怎么打,他剑出如蛟龙,看走势,似乎是武当的青云剑法,好功夫,他两下就将对手打落擂台,这年纪,这功夫,比大哥也只逊一筹,是个人才。
用擂台选拔弟子其实是不错的法子,能挑到几个功夫高的,但仅限于对小门派有用,大门派会留用自己培养的人才,如果是九大家,就是广招人再择优升迁,黄门观肯定缺人才,才开出五两月俸,这高于编制下的例俸,得门派自己贴补差价。
诸葛然又看到几名不错的高手,一名中年壮汉引起他注意,他用得是华山破山刀法,用刀背将对手挑落。
四十岁,有这身手还在找活?不是品行不端,就是在原来门派里犯大错被革职,他打败的对手不差,只是第一轮就遇上硬碴,可惜了。
一个三十来岁使炼子镖的扫中对手下盘,锁炼将对手绑的死死,引来哄堂大笑。
这大概是出自小门派,不愿屈身,打算自己出来闯万儿,换个大门派栖身。
一名少了半截耳朵,使长刀的三十来岁青年,下手狠辣,他为此特意换了木刀,要不必然劈死人。
这人经验老道,打过很多硬战。
有不少强手,两轮,或三轮?看楚静昙的运气。
“爷!脖子有些酸呢。”坐骑喊着。
“闭嘴,你收了钱。”诸葛然扶着对方肩膀一跃而下,往大帐棚走去。
大帐棚里有受伤的哀嚎声,准备上场的弟子志得意满,势在必得,也有些人面如死灰,知道自己本领低微,打算逃走,这可不是打擂台,二三次等还有赏品,这是弟子征选,输了就什么都没了,不值得冒险挨皮肉痛。
“死矮子,这不是你来的地方。”有人大声嘲笑着。诸葛然吸口气,转头走向讥嘲的人,他坐在帐棚右侧,坐下几乎跟诸葛然齐高。
砰的一声,一记重拳打在那人脸上,厚重的诸葛然都觉得手疼。那人鼻血长流,大声喝骂:“你这恶心货,我弄死你!”拳头如暴雨反击。
诸葛然格住几拳,这人力气大,一道拳风擦过他脸颊,热辣辣的疼,他抱住对方腰部,想将那人翻倒,不料那人下盘功夫甚稳,这一掀竟然没倒。反提住诸葛然腰带,将他掀翻在地,诸葛然觉得身上一重,那人已经坐在他身上,高举拳头,眼看就要挨揍,忽地那人双手臂被人从后勒住,有人劝道:“别闹事。”
这声音熟悉,却不是大哥,是那个林炎圭,他从身后环抱住那人双臂,这大好良机,诸葛然双拳其出,打在敌人胸口。
林炎圭忙将那人扯开,拦在两人中间:“快住手。”
那壮汉火气正盛,哪里管他,暴吼一声冲上,忽地又一声怒喝:“操!你打我弟!”一个高大身影窜进来,一矮身,左手扣住那人脖子,右手探入那人胯间,双手将人打横高举,“我操你娘!”将那人猛地一扔,撞上帐篷,哗啦啦声响,帐篷顿时垮了半边,里头的人都跑了出来。
那人疼得站不起身,诸葛焉上前,高举右脚,这一踏若用上全力,那得踩死人,诸葛然忙喊道:“哥,别打死人了。”
诸葛焉转踩为踢,把那人踢的滚了一圈。
林炎圭伸手要扶诸葛然,诸葛然哼了一声,也不理他,只听一个娇滴滴道:“多谢兄弟帮忙。”说着上前来看诸葛然,问道:“有受伤吗?”
“没事。”诸葛然擦了擦脸,站起身,脚有点疼。
这么大动静,比擂台上还吸引人,连主持的黄门观世子施守谦都上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打架,跟擂台上一样。”诸葛然回答,“要抓我问罪吗?”
楚静昙道:“他是我朋友,来看我擂台,跟人起了冲突。”
“人是我打的。”诸葛焉横在诸葛然身前。
施守谦看了看三人,道:“年轻人血气方刚,还是要节制点。”说罢命人把帐篷重新架起。
“你帮了我弟。”诸葛焉打算从怀里掏出银票,诸葛然轻轻咳了一声,他把手缩回,又伸出,“谢谢你。”
“我只是帮忙劝架。”林炎圭看了眼躺在地上哀嚎的莽汉,至少断几根肋骨,“我应该把他拉远点。”
诸葛然拉了张凳子坐下:“静姐,你想看剩下的人打对吧。”
“楚姑娘不介绍一下?两位兄弟……”
“我叫诸葛焉,这是我弟,诸葛然,我们是……”
“南太极门。”诸葛然插嘴,免得被人联想,“丐帮南边的小门派。”
“这功夫不像是小门派里出来的。”林炎圭先是赞叹,接着斜睨一眼,楚静昙正定睛看着擂台上的打斗。“两位跟楚姑娘是朋友?”
“你问太多了。”诸葛然冷冷道,“欠你的,之后还你。”
“我请你喝酒。”诸葛焉大笑,“你不知道你应该有什么奖赏。”
“举手之劳而已。”林炎圭说着客气话,这两兄第一冷一热,着实令他不知怎么应对。
第一天人多,先打一轮,之后抓阄取轮空,没抓着的接着打第二轮,最后取四十八人,再分成六组,一组八人,明日再打两场。
到了下午,许多人自知不敌,上场的人渐少,不战而胜的人多了。第二轮,楚静昙跟林炎圭都抽着空,只有诸葛焉上去打第二阵,没什么困难。
“脸还疼不疼?”黄昏时,人潮散去,诸葛焉说去替弟弟买药,诸葛然说不用,诸葛焉还是去了。那个林炎圭也告辞离开。
“你明天最多打到第三轮,这里头挑六个,你至少得排到十七八位去。”
“你只会泼冷水?”楚静昙道,“你对你哥也是这样?”
“我哥会听劝,你不会。”
“我没说你哥,我是说你,你才十五……”
“十六!”诸葛然纠正。
“你知道什么叫玩耍?找有趣的事,你这辈子都想这么端着?”
“我要玩耍会去妓院,不是去打架。”
“你比我师父还老气。”
“咱们三个人里头,总要有一个人动脑筋。”
“你从小就这么惹人厌?”
诸葛然冷哼一声,不再回话。
他们回到客栈许久,诸葛焉才气喘吁吁跑回,拿着块狗皮膏药,“这里的药铺比不得昆明,将就些。”
黄门观将分组贴上,四十八个人,分六组,一组八人,每组得打三场,今天打两场,明日再打一场。楚静昙那边的对手显弱,她签运好,第二场算是有惊无险,第三场苦战,也顺利拿下,至于诸葛焉,那是轻轻松松。
差不多到这了,楚静昙明日会对上那个使华山破风刀法的中年人,从经验、武功来看,楚静昙没有一点获胜希望,反正也不可能真去保镖,诸葛然盘算接着该往封县,还是往少林寺去,拜访穆劼确实能让少林其他人眼馋,可如果穆劼因此被斗垮……之后接任的人,只怕对点苍都有芥蒂。
大哥把林炎圭叫来,备齐整桌好酒菜,说是感谢他昨日伸出援手,楚静昙跟他说的上话。问起他是武当嫡传,怎么不留在武当谋职事?
“那里糟糕的很。”林炎圭摇头,“我不会炼丹,也学不会逢迎拍马。”
“那也不用来黄门观谋职事。”诸葛焉问,“去青城,去丐帮不好?彭老丐惜才,你算的上青年才俊,少林不是谋好职事的地方,你这么年轻,出家可惜了。”
虽然少林辖下有各方门派,但唯有剃度出家才能混进寺里,这才算的上掌权,要不,再大也就是个地方门派弟子,上头官多压死人。
“我没那么大想望。”林炎圭陪笑,“混日子就好。”
“想混日子还有比武当更好的地方?”诸葛然不咸不淡插了句话。
“也不必这么作贱自己。”林炎圭举起酒杯,“萍水相逢,请。”
该收拾行李了,在这大客栈里住了几天,真不想回去野营,走啥江湖,折腾。
诸葛然再进入帐篷,经过前日那场风波,没人再敢招惹他,他看见林炎圭对他招手,只作不见,坐到了那个使炼子镖的高手身边。他正在擦拭他的炼子镖,照诸葛然看,他跟那个用木刀的都会当上黄门观弟子。
“你们不缺银子,抢什么活呢?”那个使炼子镖的忽地说道。
“你知道我们不缺银子?”
“你们住一晚一两银子的凤香楼。”
“跟踪了?”诸葛然脸色一沉。
“我看到你兄弟跟黄门观的弟子说话,那个抽签的曹老头。”
“谁?”诸葛然不解。
“我就觉得黄门观搞个擂台选弟子蹊跷,合着有根底,我不管你们弄什么,也不问,你要我封口,拿点银子就能打发。”
他懒费口舌,掏出一张五两银票放桌上:“你把话讲清楚。”
“五两?封口这也忒少了。”
“我是要你说清楚,不是要你闭嘴。”诸葛然又多加了五两,“你说我兄弟干了什么?”
“第一天,你挨打那天,你那哥哥刚走就折返回来,他找上老曹,施老道身边,坐在大桌子前那个老曹。”
诸葛然对这人有印象,负责报名、登记跟抓签的人,“你说我哥去跟他说话?”
“我看见他掏了银票。”使炼子镖的说道,“我就跟上去,看见他买完膏药后,进了凤香楼。”
诸葛然愕然。
“我听说过这种事,打擂台先使银子,博个名气,选弟子,也就是给你们台阶,你们往上爬,我不拦着,我就谋个职事,保完这趟镖,黄门观能待多久就多久。”
大哥使了银子?诸葛然暗道不妙,张望不着楚静昙,连忙走出帐篷,楚静昙已经上场,对上那个华山中年壮汉。她剑走轻巧,企图先声夺人,那中年壮汉使的破山刀,几乎刀刀贴着她前胸后背,却又刀刀差之毫厘,十馀招过后,楚静昙觑着破绽,挑中那人肩膀,那刀客大叫一声,摔下擂台。
假打也得要技巧,这人显然没学会。
楚静昙与诸葛然的脸色几乎一样铁青。
“我没有!”诸葛焉对弟弟投来求救似的目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性子,那人装得这么不像,要是我请的,早打断他腿。”
“会武功的都知道他是装的。”楚静昙怒不可遏,“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输?除了你还有谁?诸葛焉,不是使了钱就能讨我欢喜,老娘不怕输!”
喔,楚静昙粗口出来了,接下来会更精彩,但诸葛然不想见大哥狼狈,得伸出援手,“静姐,或许你冤枉大哥了。”
“那你倒是说说,黄山魁是怎么输?”
黄山魁是那名使刀汉子的姓名,诸葛然说道:“或许是看静姐漂亮,想手下留情,又或者想卖弄本事,没想输了一招,也可能他有心事,你想知道,得去问黄山魁。”
说这话的时候,诸葛然没半点心虚,心虚没法说好谎话。
“我这就去找他。”楚静昙提起剑,快步离开。
“你有让黄山魁快点离开宛城吗?”诸葛然转头问大哥。
“什么意思?”诸葛焉一愣,这回他脑筋动得快,“你也怀疑我?”
“有人看到你去找老曹,还塞给他银子。”诸葛然坐下,“大哥,以后干这种事,先跟我商量。”
“我没有!”诸葛焉跳了起来,“我是使了银子,我跟老曹说,别让我跟楚姑娘分到一块去,我不想打她。”
“喔?”诸葛然只怀疑短短一瞬,大哥从小就不骗他,因为几乎每次骗他都会被识破。
“这就有趣了。”
楚静昙没找到黄山魁,人家昨晚就退了房,今天打定主意要输,一输就走,楚静昙又与诸葛焉大吵一架,闷着气回房。诸葛然去探望受尽委屈的哥哥,顺便献个策。
“先别想怎么解释。六名弟子都选出来了,静姐怎么说,留下来当黄门观弟子?”
“她说领了赏金,就得保镖,挣个回峨眉的旅费,我瞧着像在跟我呕气。”诸葛焉满脸懊恼,“他可以说我笨,可不能怀疑我人品。”
大哥确实使了银子,只是没这么过份而已。诸葛然想着,没说破,接着道:“现在闹这么僵,静姐得跟你分道扬镳。宋州不远,你们都选上弟子,就保个镖,等静姐消气,我拿话挤兑她,让她走不了。”
“还是你可靠。”诸葛焉拍拍诸葛然肩膀,忽地从床下拖出个细长盒子,道:“我这三天除了打擂台,闲得慌,跟你静姐一起找这个给你。”
诸葛然接过盒子,只一掂,脸色一变,他猜到里头是什么。
“我回点苍派人帮你打造一支好的,先将就着用。”
“用不着!”诸葛然将木盒扔在地上,怒道,“嫌我脚程慢,拖累你们?”
诸葛焉也不生气,把木盒拾起,“我知道你不用手杖,因为娘……你不想让她看见你瘸脚的样子,怕她生气。”
“跟娘没关系,她恨我,我干嘛讨好一个讨厌我的人。”
“我从小就不把你当残废,也就不管你,你比谁都聪明,你说用不着拐杖,那肯定就用不着拐杖,大夫说的都没你对。”
“但你静姐说你一直用鞋垫,瘸脚会越来越严重,还得影响你另一只脚,轻功、身法更受影响,功夫就练不上去,我说,你就算没了脚,也没人能欺负你。她说……嗯……她说要是嫌脚多,就剁掉。”
诸葛然哼了一声。诸葛焉把木盒打开,是支上好红木拐杖,细直,无太多雕绘,倒不像他会选的礼物,他自个送的拐杖,至少得镶些宝石金银。
“这破地方,这支最贵。”诸葛焉把手杖塞进诸葛然手里,沉甸甸,厚实。
“大哥不聪明,以后点苍的路,要靠你扶着我走,要走远,得让这拐杖扶着你走。”
诸葛然眼眶一红。
“你没残废,就是一支脚短了。”
“这话你想不出来,是静姐教你的。”
“楚姑娘是个好人,就是跟你一样刀子口。”
“我没有豆腐心,我心比铁还硬。”
诸葛然接过手杖,过了会,道:“我回房去。”
他把手杖扔在床边,恨恨的上床,也不知是对谁发的脾气,反复辗转。
施守谦亲自押送这趟镖,诸葛然终于见到这把青玉剑,即便点苍盛产玉石,这把剑也让他与诸葛焉赞叹,剑长一尺两寸,像把短匕,剑身碧绿晶莹,至柄处转为纯白,雕鱼鳞纹,无一丝棉絮。
好玉难寻,这青玉剑,剑身与剑柄颜色分明,无一点逾线,犹如两块不同的玉嵌在一起。有这么好的玉,又有这么好的工,确实价值万金。
施守谦将这把玉剑置匣,贴上封纸亲自背着,剑匣加上道服,颇有几分仙气飘飘。
六名镖头领着一百二十名弟子,车队浩浩荡荡往宋州出发。
“虽然你跟我哥置气,我还是劝你说是我嫂子,这会方便。”诸葛然劝说楚静昙。
一百二十个弟子里混个姑娘,而且还是外地人,会有多少骚扰,不用猜想也能知道。
楚静昙没有答应,当天扇了调戏他的黄门观弟子两巴掌,打断他一根大腿骨,出发的人就剩下一百一十九人,也没有太大影响。这是对的,不先划下道,这群男人会得寸进尺,最后爬到床头来硬的。
诸葛焉说自己只保这次镖,挣个零花钱,之后不会加入黄门观,诸葛然是自己弟弟,得带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