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情故正觉这孩子面熟,那女孩先是一愣,随即抓着他手臂嚷道:“你撞上福气啦!快帮我!”
“帮你?”萧情故不解。
“带我去逛市集!”那女孩指着南边,“去那边!”
“啊?”萧情故讶异,“你家人呢?”
“我就是去找家人!”女孩不慌不忙,指着市集,“他们就在那边,你带我去找!”
萧情故无奈,只好带着女孩往市集走。
女孩走至一半,忽地停下脚步,站在画糖摊子前盯着糖人儿发呆。萧情故瞧她看得专注,催促道:“不是要找家人?快些走吧。”
女孩指着一条盘旋的糖龙:“我要这条龙!”
画糖的把糖龙取下递给她:“五十文。”
这么贵?萧情故正想着,那女孩曲肘捅了捅他,道:“给钱啊。”
萧情故一愣:“什么?”
女孩道:“给钱啊!”
萧情故道:“你没钱?”
女孩气鼓鼓道:“我这么个小姑娘怎会带钱?”
合着还占理了?萧情故道:“你先……”话没说完,女孩一口咬下龙须,画糖的忙抓着萧情故手臂:“你家小姐吃了糖,得给钱!”
原来这画糖的把萧情故当成富家小姐的跟班了,萧情故无奈,只得从袖中掏出五十文。
那女孩又蹦蹦跳跳往前去了,萧情故赶忙跟上,却见她坐在棋摊前,问道:“这怎么玩?”
“十文一盘,红黑任选,红先黑后,赢赔十倍。”
这种棋摊都是残局,红棋黑棋看似两步杀,实则是必和,萧情故正要阻止,女孩已推了红车,道:“换你了。”
“十文,先收钱。”摆棋摊的老头连忙应了一手,伸手索要棋费。
女孩又望向萧情故,萧情故只得道:“下一盘就走。这赢不了,都是和局。”
摆摊的老头忙道:“怎么赢不了?不会下棋别瞎说!”
女孩自信满满:“看我的!”她凝神看着棋盘,过了会问道,“马是走日还是走田?”
萧情故扶额:“你连棋都不会下?”
“我从小学什么都快,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小姑娘推了红车,“将军,死棋!”
“小姑娘……车不能走斜的。”摆摊老头尴尬。
萧情故都脸红了,女孩仍是一派平静:“原来如此。再来一盘!”
“我没钱了!”萧情故忙拦住她,“你家人找不着你会很着急!你家在哪?我带你回家!”
女孩取下手上玉镯,问摆摊老头:“这够下几盘的?”
那老头咋舌:“小姑奶奶饶了我吧,这收了得出事!”
女孩扭头:“我没玩够!你拿去当铺,看能当多少!”
这小丫头真是任性!萧情故一把将她拎起,斥道:“再胡闹,不管你了!你家在哪儿?”
“你这人真小气!”女孩双脚悬空,双手不住乱舞,嘟起嘴道,“几十文钱也斤斤计较!”
萧情故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哑然失笑,问道:“你几岁了?”
“十岁了!”
“真十岁?”
小丫头有些心虚:“快了……”
“再玩一盘就送你回家,不许赖皮!”
女孩忙应声好。
这回她仔细看盘,细加钻研,萧情故知道徒劳无功。人家几十年功力,能栽在你这十岁不到的小丫头手上?他立在街边打望,看有没有人着急找孩子,瞥见早前见过那丽人正打街尾处来,心想真是巧了,又想济城多大,戏班子就在左近,撞着两次也不意外。
只见那姑娘左右张望,瞧气质打扮,该是嵩山哪个权贵的闺女,趁着乞巧节出来走动。他又注意到她身边那公子,虽隔得远看不仔细,依稀是个俊俏公子,与那姑娘倒是颇为般配,只是不见那虬髯大汉。
“小子,你家姑娘跑了!”那老头忽道。萧情故回过头来,那小丫头果然不见了,他忙问:“去哪了?”
老头指着街边巷子:“进巷子里了。”
萧情故哪能放心,追进巷子,转了两个弯才见着那小丫头就在巷口另一端。萧情故从后追上,一把拎住她衣领,斥道:“你怎么乱跑?若遇上歹人,有你遭罪的,你当嵩山没拐卖小孩的?”
女孩却点头道:“果然是机缘。”
萧情故问道:“什么机缘?”
“你瞧,乞巧节街上有多少人?”小姑娘指着大街问,“至少得有几千上万人吧。”
“那又怎么了?”
“几千上万人里,偏偏撞上一个人两次,这不是你的机缘?”
“什么机缘,什么两次?”萧情故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撞上我两次啊!”小姑娘道,“刚才一次,现在又一次!”
“小丫头,我那是来找你!”要不是见她是个孩子,萧情故真想赏这丫头一个爆栗,“少废话,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我叫苏银筝,住城中,大户人家。”苏银筝挣脱开去,道,“你就不想想,街上这么多人,我怎么偏偏找上你?”
“对啊,为什么?”萧情故不解。
“因为你有机缘。”苏银筝道,“我刚才跑了,你又为什么追上?”
“我能见着个孩子走丢?”萧情故没好气,“我等着送你回家,拿几两银子赏钱!”
“所以你懂得把握机缘。”苏银筝点头,“须知这世间其实没有巧合,一切自有注定。例如你一瞧就不是本地人,千里迢迢来济城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什么?是避难,也是另找个安身之地。萧情故想着,没说出来,跟个孩子说这些干嘛?
“再想想,为什么我早不走丢晚不走丢,偏偏挑在今天?你我二人为何非得在此时此地撞见?”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遇上我,以前种种是因,未来种种是果,这是注定,是天命。”小丫头侃侃而谈,一点不见心虚。
萧情故心中一动,这丫头童言童语,说起玄学却头头是道,与年纪不符,尤其说世间没有巧合,暗合佛家因缘之说。自己从少林辗转千里就为了到济城,一进济城就见着这小丫头,确实有些邪乎,可又越想越不对劲。他斥道:“撞见了就撞见了。不是我撞见你就是别人撞见你,要不就是我撞见别人。每日都有人撞见人。”
这么说好像又不对,照佛理,因缘和合,因果自有,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事。
“我撞见你就是你的机缘。”苏银筝道,“你要接受命运,才能提升灵色。”
“灵色?”
“你想学这个不容易,这是天赋,旁人学不来。”苏银筝摇摇头,像是感叹萧情故无知,一脸老成,“你只要知道,接受命运就能飞黄腾达,非富即贵。”
“我没打算学啊。你说飞黄腾达……”萧情故突然想起嵩山掌门苏长宁,怀疑问道,“你跟苏掌门有关系?”
“我跟苏掌门没关系,你就不帮我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势利!”
“我不是这意思。”萧情故心想自己怎么就被这小丫头绕晕了,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以后能不能飞黄腾达,再不说你住哪儿,我送你进门派,等你亲人来领!”
苏银筝忽地拉了拉萧情故衣襟,萧情故弯下腰,只听苏银筝低声道:“我今早起床就觉得心神不宁,果然,今日于你我二人至关重要,你得跟着我。”
“胡说八道!”连那几分疑虑都烟消云散了,萧情故拉住苏银筝胳膊,“走,我送你去附近门派!”
“你不懂!”苏银筝着急道,“老实跟你说,我有法力,天生神眼,能看出一个人的灵色,只是我年纪小,天眼没长开,看不清楚!我不是凑巧撞上你,我是看你灵色好!你帮我,我帮你,就像鱼帮水,水帮鱼,你渡劫,我飞升,都有好处!你要是扔下我不管,我命格是有凤来仪,化险为夷,你可就糟了,岐路亡羊,非死即伤!你要不信……”
苏银筝左顾右盼,指着一处算卦的摊子:“去问问那算命的,看他说的是不是和我一样!”
“这位客人,你今日不只要破财,还有血光之灾。贫道直言,少管闲事,赶紧去寺里上三炷香,捐点香油,下半辈子还能平平安安简单度日。”相士说罢,伸出手道,“五十文,大业小消,大业小消。”
萧情故掏出五十文钱,瞪着苏银筝。苏银筝不屑道:“这相士学艺不精,肯定是假的。”
相士听了这话哪肯罢休,斥道:“小丫头胡说什么!贫道要是不准,明日来掀我招牌!”
苏银筝问道:“你多大年纪?”
“四十有二。”
“有子女吗?”
“两儿两女。”
“你占着破衣?”
相士惊觉眼前是行内人,稳重道:“一贫如洗,乐天知命。”
相传学茅山相术是窥破天机,修练之前需抓阄,破衣短寿无后三衰得一,若能承受,才能得授相术,不少自称修习天师法的江湖术士会在道袍上烧三个破洞以示身份。道士年过四十,不算夭折,又有孩子,那就不是无后。萧情故不知这些法术典故,还没琢磨出两人讲什么江湖黑话,只听啪的一声,苏银筝将手上玉镯拍在桌上,昂声质问:“你发不发财?”
相士看了看桌上玉镯,通体晶白,种足水好,怕得值上百两银子,犹豫了会,正色道:“贫道……”
“走了!”苏银筝正要收起玉镯,道士也啪的一声按在桌上,将玉镯子死死摁住。
“贫道老婆偷人,两个儿子都不是亲生的!”那道士在镯上喝气,又用袖子仔细擦拭,嘻嘻笑道,“贫道断子绝孙,无后,无后!”
这下换苏银筝目瞪口呆了,小狐狸终究斗不过老江湖。
“你这丫头怎么花样百出?”走在街上,萧情故觉得头疼,“你到底想干嘛?”
“带我去普净寺上个香,去城南走一趟,我就乖乖回家。”苏银筝拉着萧情故手臂,“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