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裳进了院子,廊道下没有守卫,显然师父正与人商议要事,不知是跟谁说话?她转过拐角,听见师父的声音:“你们觉得本掌对青裳不公平吗?”
顾青裳听师父提起自己,不由得一愣,停下脚步聆听。只听书房里传出副掌蓝胜青的声音:“她参与汉中大战,助青城击退华山,魏袭侯也说她有功劳,又在祁东查得消息,帮助青城免遭伏击,战场上也身先士卒,自是大功。青裳虽心气高又任性,那也是因为年轻,加以磨练,能成大器。”
茅烟雪道:“掌门素知青裳,她不肯与青城联姻,可见志向。掌门着意栽培,成不成看她本事机运,良机与奕理年纪还小,并不耽搁。而且她与青城交好,来日也有许多方便。”
顾青裳听蓝胜青与茅烟雪都替自己说话,喜不自胜,正想师父会不会改变主意,只听李玄燹道:“青裳不能接衡山衣钵,不如早断了她这心思。”
顾青裳又是一愣,一颗心沉到了水底。她想问为什么,蓝胜青已替她发问:“为什么?青裳还年轻,能学……”
“你们知道她在瀛湖被俘吗?”
顾青裳脑中一阵晕眩,忙用手撑住墙壁,才没摔倒。
“一个姑娘在战场上被俘会发生什么,你们不清楚吗?”
顾青裳不敢相信这话出自师父口中。
茅烟雪声音有些着急:“掌门,事关名节,再说沈大小姐身旁的夏姑娘能作证……”
“就因为事关名节,你觉得夏姑娘会不替她掩饰?”
青城队伍里不少参与过瀛湖水战的弟子与衡山弟子杂处,口耳相传,许多人知晓顾青裳被俘之事,少不得风言风语。夏厉君听不得闲话,出面作证,禁止再谈此事,弟子们表面诺诺,私底下又是怎生传谣?
顾青裳左手抚心,口干舌燥,鼻头发酸,胃里一阵翻搅。是为了这个?她想冲进去跟师父辩解,但要怎么辩解,怎么自证清白?凭什么是自己要自证清白?自己这么努力,做这么多,就因几句谣言没了指望?师父冷落她也是因此?她想不通,师父不是应该相信自己,维护自己吗,怎会为这么荒谬的理由放弃自己?
她能输,她能接受当不了掌门,但不能输在这理由上。即便失节又怎么了?失节凭什么就不能当掌门,衡山有这条规矩吗?
“衡山掌门的规矩是奉道,青裳既已失节,无论多优秀都不该接任掌门,本掌望她知难而退,这也是为她好。你们把这事藏心底,再也别提起。”
屋里没有传来其他声音,两位副掌似乎点头了,顾青裳双脚发软,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想回头,回到书院去,但回去,师父不就起疑了?里头没有继续传出声音,想来师父与两位副掌正在等她。
她从没这么怕见师父。
她站到门口,弯腰行礼,声音颤抖却依然恭敬:“弟子顾青裳见过掌门。”伤势助她藏起惨白的脸色,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师父。
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事,却不敢看师父?
李玄燹温言道:“你伤还没好,就这几天也忍不得?”声音一如既往的慈祥。
“徒儿……很久……很久不见师父……”恍惚间,顾青裳身上所有疼痛都消失了,只剩心痛,“想来看看师父。”
李玄燹点头:“胡老说你伤势好多了,我便不急着去看你。坐。”
顾青裳摇头:“不了,见着师父,想到打扰师父公办,反觉过意不去。”
“好不容易到了这,怎么说不出口?”李玄燹道,“你是想问我派你去岳州当船队总督的事吧,我知道你不乐意。”
顾青裳颤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茅烟雪以为她伤势发作,很是心疼,揽着她手臂道:“怎地这么逞强?”
顾青裳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师父颤声问:“为……为什么?”话一说口,竟再也说不下去。
李玄燹眼神中晃过顾青裳没有察觉的一丝慈爱与不忍:“我是为你好。”
这是为我好吗?
“是……”顾青裳低声道,“徒儿不打扰师父了。”
她恭身告退,缓缓向门外走去。
李玄燹凝望徒弟背影,沉默半晌,问:“方才说到哪了?”
“掌门想拔擢殷堡主担任副掌。”蓝胜青说道。方才他们正讨论这事,弟子禀告顾青裳求见,他本以为掌门会让徒弟在外头稍候,没想掌门直接让她进来,还屏退周围弟子,把话头兜到顾青裳身上。
实话说,掌门这安排对顾青裳确实有些不公,这孩子虽然心高气傲,但功劳可说是下辈弟子中最大的,可惜了……
※
顾青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离开衡山派的,回过神时,她已骑着马走在回青衣书院的路上。一队弟子走来,领头的正是殷莫澜,顾青裳退到路旁,让出道来。
殷莫澜停下,他认得顾青裳,问道:“伤势好些了?”
顾青裳点头。
“前线不是女人待的地方,你这次运气很好。”
“沈大小姐也在前线,她比很多男人都厉害。”
“你不是她,不是每个男人都是齐三爷,也不是每个女人都是你师父。”殷莫澜道,“女人的战场应该是粮草营、伤兵营,那里需要你们。女人另一个战场在丈夫身后,做丈夫的支柱。丈夫是纸鸢,妻子是风,丈夫要飞多高,他身后的妻子就得扶他到多高。”
“找着你的纸鸢,送他上青天,那里才是你的战场。”殷莫澜说完,领着队伍往衡山方向走去。
殷莫澜号称静虎,素来寡言,他会对顾青裳说这些,是因为顾青裳是他内侄女的好友。若在以往,顾青裳定要反驳,甚至大怒,但现在她没这心情。她回到青衣书院,沈未辰与夏厉君还在等她。
“姐姐回来得这么快?”沈未辰讶异,“我以为你会与李掌门说得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