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不祥之兆(上)

天之下 三弦 4700 字 3个月前

希利德格几乎要洗脱一层皮,将头发反复搓揉,用昂贵的皂角涤身,还换了一次清水。他用上好的金创药敷伤口,用白净的布条扎紧,穿上崭新的祭司袍,那是久违的柔嫩触感,他束上腰带,将头发梳理整齐,站在铜镜前,他依然是那个希利德格主祭,依然不可侵犯。

服侍的弟子问他晚餐,希利德格有些恍惚,要了壶温热的奶茶,一囊喝惯的葡萄酒,小麦制成的面包,新鲜的羊肉佐上孜然。

他不得不留意到弟子临走前多瞧了他一眼。

用餐时,波图大祭前来问候,他礼貌回应,接受了波图的祝福,与他共进晚餐。

不能呆坐在房里,他必须宣示自己已经回到祭司院。用餐后,他离开房间,跛着脚往公办处走去,沿途许多学祭与小祭对他左手抚心恭敬行礼。

一切恍然如常,除了祭司们忍不住多瞧的那两眼,用细微的,让希利德格忍不住怀疑是自己多心的方式多瞧了他两眼。他整了整衣帽,担心自己穿着不整,或是因为脚引人注意。

“主祭怎么来了?”暂摄希利德格职位的副手见他前来,忙起身左手抚心,“萨神在上,让清白的人不蒙受尘埃。”

自己就不是清白的。

“这两天发生什么事了?”希利德格问,“我不在的时候,虫声由谁负责?”

“没人负责,一团乱呢。”副手答道,“实话说,希利主祭,您应该多休息,起码今天应该休息,刑狱司那种地方……您遭的罪够多了。”

希利德格道:“我不想歇息。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你说。”

副手恭敬禀告着,希利德格听着听着,有些恍神,声音渐次变得嘈杂,几至难以辨认,最后竟变成了嗡嗡声,在他脑海中不断回荡。

“希利主祭?”副手叫唤着,把希利德格从恍神中唤醒,“要不,您先回去休息吧?”

希利德格点点头。

他回到房间,重又站在铜镜前仔细端详,自己衣冠整齐,没半点疏漏,唯有大腿伤口隐隐作痛。

“禀希利德格主祭,您的兄长布欧来探视您了。”

希利德格高声道:“我不见客,让他回去!”

一股没来由的焦躁升起,希利德格感觉到极端厌恶。“锵!”的一声巨响,他一掌拍向铜镜上的自己,将铜镜打翻在地,声响之大连门外的布欧也吃了一惊。

几天后,希利德格找来魏德,赏他一颗小指头大的金珠子。魏德被富丽堂皇的祭司院给震慑得说不出话来,面对赏赐,慌张婉拒。

希利德格道:“这是你应得的,我要感激你在牢中的照顾。”

“那是我该做的。”魏德感动道,“主祭的冤屈能洗刷真是太好了,我知道古尔萨司会有公正的裁决。”

希利德格说道:“收下吧,我有事要拜托你。”

“万万不敢。”魏德恭敬道,“主祭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尽管吩咐。”

“我希望你帮我走一趟羊粪堆。这事很重要,我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或许我应该自己去,但那里实在不合适。”希利德格拿出个信封递给魏德,魏德掂了掂,沉沉的,看来里头除了纸张还有别的事物。

希利德格道:“今晚夜深后,避开夜巡队去到羊粪堆,将这封信交给里头一间赌坊的头儿,我会告诉你是哪间赌坊。事关机密,你要对萨神发誓绝不泄密。”

“萨神在上,我会忠心为主祭完成任务。”

魏德没有多问,当晚就前往羊粪堆。他很高兴自己能为希利德格主祭效劳,那不仅是个贵人,也是他的恩人,是个高贵慈祥的人,能为这样的人效劳是他的荣幸。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夜巡队,摸黑踏过杂乱帐棚间隔出的小路。羊粪堆是巴都里唯一没有宵禁的地方,入夜后远近都透着灯火。他可以明白为何希利主祭不能到这里来,这里一到深夜便罪恶满溢,赌坊、最下流的娼户、走私货、奴隶贩子跟亡命之徒都在黑暗中横行。

帐篷扎堆挨着,一但失火便是重灾。这还真发生过,二十来年前,羊粪堆大火,烧死了好几百人,许多居民流入奈布巴都,乱了好一阵子。

魏德找到了赌坊,那是顶大帐篷,门口插着两支火把,里头人影晃动,呼卢喝雉之声不绝。他正要掀开帐帘入内,暗地里突然冲出三人,两人捂住他口鼻将他擒住,另一人往他身上不住捅刀。

魏德连惨叫都发不出便无声无息死在羊粪堆一角。几名凶徒从他身上搜出信封,打开一看,是片压薄的金子,立即散去,片刻也没有逗留。

暗处,一条窥视的人影离去。

“魏德死了?”希利德格问。

“是的,死在赌档前。”在他面前的是住在羊粪堆的‘虫声’,这人回答,“我把他身上带着金子的消息传出去,果然有人来抢。深夜到羊粪堆还让人知道身上带着金子,从百丈悬崖上跳下都比这更有活路。”

“把那几个盗匪交出去,让刑狱司替魏德报仇。”希利德格嘱咐。虫声离开后,他唤来亲信弟子:“帮我约贝利亲王今晚见面,要隐密,不要让人知道。”

他随后回到铜镜前,对着镜子整理装束,一如过往。唯一一个见过自己最狼狈面貌的人已经死了,他忽地觉得大腿上的伤口不再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