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四个兄弟只有一个能继承掌门,我对你们兄弟一视同仁。”
父亲对严旭亭说这句话时,严旭亭才八岁,两个哥哥比他更早听过这句话,他知道四弟八岁那年也会听到同样的话。
据说大哥听到这句话后就去跟三个弟弟说:“爹说你们以后有一个能当掌门呢,了不起。”
这是二哥说的,他说,估计爹当时就对大哥不抱指望了。
严旭亭忍不住微笑。
当掌门,是爹对所有弟兄的期望。他们打小看见大伯对待爹的模样,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生怕一句话便得罪爹,即便他是爹的大哥,受爹重用,但他终究只是爹的属下,爹对他就像自己对待其他属下一样。
再尊贵的身份,只要成了狗,那就是狗。二伯则赋闲在家,几个不受待见的堂兄弟只能在长安勉强谋个职事,偶而往大伯那走动,还得受其他堂兄弟白眼,那是连狗都当不好的下场。
四弟没什么用,读书习武都不如哥哥,受到自己与二哥不少奚落。每回欺负这弟弟,大哥就会出面阻止。四弟很早就知道他不会是下任掌门,十九岁那年就离开华山,靠着华山嫡子的身份出去闯荡。
爹没有阻止,这是好事,即便他后来当了唐绝艳的贴身侍卫。这不算丢脸,若能娶到唐绝艳,联姻唐门,四弟立时能在掌门争夺上取得优势,至少也是为华山拉了个强援。
然后他就不明不白死在唐门境内。
大哥很难过,哭了好几天,反倒让自己与二哥显得薄情寡义,不知道该跟着哭还是宽慰大哥。爹铁青着一张脸,他不知道爹是难过多些,还是生气多些,爹到底有没有为四弟的死伤心过?
有时想起与四弟的相处,多半身边都有大哥陪着。家里管最多的就是大哥,带着弟弟读书,陪着弟弟练武,还替弟弟挨骂,后来妹妹瑛屏出世,要是能替姨娘喂奶,估计大哥也得自己来。
大哥一直提醒兄弟们一件事,就算输了掌门,兄弟毕竟是兄弟。他怎么就这么天真呢?
“一千五百匹马,收聚的弟子有五千,问题是没粮。”姜浩说道,“汉中粮仓都被烧尽了。”
“百姓呢?”严旭亭环顾四周,汉中百姓虽然惊魂甫定,却不惶急。他问:“他们没把百姓的粮也烧了?”
“没,没那空。”姜浩道,“除非焚城。他们只在汉中两天就走,没法刮地皮。”
严旭亭在汉中北方收拢残军,与严九龄会合,本拟夺回汉中,却听到青城撤军的消息,这才回到汉中,又花了三天时间将残军收拢。
“爹常说,不够狠就会有后患。”严旭亭道,“他们应该焚城,驱赶百姓向北,拖垮咱们。”
姜浩没多问,他知道三公子在想什么——搜刮汉中子民过冬的余粮去打这场仗。
“追!”严旭亭道,“拦住他们通往米仓道的道路!”
一旦进了米仓道,狭窄的道路便不利骑兵,而且险峻难行。
“怕来不及。”姜浩道,“他们已经走了两天,不如等掌门派来的援兵。”
“操!那是我哥!两个!”严旭亭大声咆哮,随即翻身上马,“骑兵先走!大伯率其余弟子跟上!”
这一千五百骑奔驰了一日,终于追上青城队伍。他们见到殿后的敌军,领军的人穿着件薄铁甲,手持银枪,严旭亭下令突击。
刀声剑鸣,弓矢如雨,严旭亭亲冒矢石一连三次率队冲击,却徒劳无功,直到死剩五百余骑,才在姜浩拦阻下撤军,目送青城队伍绝尘而去。
“追上!一定要追上!”与严九龄会合后,严旭亭再次率军追赶。
除了追赶,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早在汉中失陷后,他立即派人从金州西路绕路到南充通知二哥,如果二哥能赶在青城夹击前撤退,就能在米仓道上将那群狗娘养的杀个精光。
最重要的是那封信,一定要尽快送到二哥手上。
※
“咬得很紧。”魏袭侯赶上前军,青城弟子已经来到米仓道口。米仓道狭隘难行,谢孤白下令扎营,让弟子依序进入。
谢孤白道:“华山无粮,不用太担心。”
“他们有粮。”魏袭侯道,“你忘记了,汉中子民也要过冬。”
“那是华山的子民,与青城无关。”谢孤白回答。他知道若是焚城,还能拖延华山几天,但他没刮地皮的余裕,太多粮草辎重不但带不走,还拖累行军脚程,同时他也担心引起民变会横生枝节,当务之急还是进入米仓道。
已经派人传信青城,只要沈玉倾收到信,就会让雅爷在华山撤退前将他们包围全歼,之后再来救援,这战果指不定还能不断扩大下去,甚至……一战而平华山?
算了,那太难,先不作此妄想,谢孤白想着。
现在最重要的是那封信,必须尽快送抵。
※
“慢些!”老汤饼叫住张寒。
张寒勒住马匹,踢落的碎石滚入山谷,许久许久,闷闷的一声回响,细细悠悠,不仔细都听不清。
“青城那群狗爪子就是从这条路来的?”他拿起水壶咕噜噜喝了两口,“狗娘养的贱逼种,操!操他娘!”
“这条路走不快,路程长,跑太急马扛不住。”老汤饼道,“你以为是驿站送信,一日八百里?”
“操!”张寒又骂了一声。
老汤饼道:“歇会,吃饭。”
人要歇,马也要歇,这千里路程不知得走上多久。
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重峦叠嶂,曲折险峻,路开一线,树老石悬。张寒听过,没走过,直到今日他才见识到入蜀的道路是怎样难走,有的地方只够两匹马并行,有时两侧幽谷,有时悬崖陡峭,高低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