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白浪两茫茫,忍辱柔和是妙方,到处随缘延岁月,终身安分度时光。’此言虽出自释语,何尝不暗合我辈养身修仙处世之方,须知人岁百年,终有解脱,一生荣辱,岂争朝夕………”高平子朗诵玄虚遗诏,这才第一页,照这遗诏厚度,怕不得念上小半个时辰?
玄虚掌门就算仙逝,还是啰唆得紧。
俞继恩听着,前大半段都是讲述玄虚立身处世、教诲弟子修行勤奋的劝言,到了后半段才提起武当立身天下,不求逐鹿群雄,是为天下修士供一方净土的宏远雄图,旨造人间仙境,望同修奋力,颇有“安得仙山千万座,大庇天下修者俱欢颜”的慈悲精神。
“今吾身或仙去,或远游,或半途殒命,或遭变故不得视事,着令武当掌门之位,传于……”
话说到这,高平子双眼圆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俞继恩心中纳闷,众人都抬头望向这位老道人。
像是察觉自己失态,高平子涨红着脸,这才缓缓说道:“着令掌门之位,传予大赤殿主行舟子。”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养泰子、通机子面面相觑,众人交头接耳,大堂中回荡着低语声。着实难料,一生都在修仙养生,沉迷炼丹的玄虚道长,最后竟将掌门传给行舟子……
直到高平子轻轻咳了一声,鼓噪不安的气氛才和缓下来。行舟子脸色不变,走到高平子面前,双膝跪地,双手恭敬上迎:“武当弟子,大赤殿殿主,道号行舟子,奉接前掌门遗旨,今后带领武当,兢兢业业,不逆先祖师三丰真人教诲,不负历代掌门建业之功,必使武当强盛,子民安居。”
俞继恩知道自己脸色很难看。他在通机子身上花费大量银两,几乎是噗通一声扔进汉水里。更麻烦的是,行舟子是武当中少数他不能掌握的人,这人不仅务实,而且手腕强硬,他开始感到不安。
新掌门没有下令政事,只让所有人各自回去。俞继恩正要告辞,行舟子却命人将他留下,到掌门书房等候。
俞继恩心中一突,照着吩咐来到掌门书房。这里以前是玄虚办公所用,书架上全是炼丹养气修仙的书籍,不少贵重物品都是俞继恩所赠,包括案桌上那尊玉雕吕洞宾和浮雕道德经金香炉。
俞继恩等了一会,先有八名道士进入书房,依序取下书架上那些炼丹经书,通通扔进个麻布袋里,之后便是行舟子进来。
“参见掌门。”俞继恩恭敬行礼。
“这屋里哪些东西是你送的?”行舟子问。
“都是给前掌门的礼物。”俞继恩恭敬道,“是我私人所赠,与公事无关。”
“本掌用不着。”行舟子道,“你一并收走,看是要转赠还是捐给库房。武当内库空虚,正需银两。”
“那便赠入库房吧,属下找人估价,折银买下便是。”俞继恩回答。他心想,怎么就是他当上掌门?这不可能,他非常清楚,金书丹契上写的明明是通机子。
行舟子在书桌后坐下,道:“那还请俞帮主多费心,卖个好价钱。俞帮主,请上座。”
俞继恩坐在月牙桌旁,等八名弟子将书籍整理完毕,陆续告退,行舟子这才开口:“我听说青城的船队还在汉水上?”
“是。青城之前扫荡船匪,现在留在武当抵抗华山……”
“华山怎么了?”行舟子问。
“华山陈兵边界,似乎有意进犯青城。”俞继恩道,“他们不服昆仑共议。”
“那与武当有关吗?”行舟子道,“武当自有边防。”
“青城协防,也是两派通好。”俞继恩道,“让他们替武当防守,也少些军费开销,掌门也说内库空虚。”
“汉水就在武当山脚下!”行舟子提高音量,“你让这群人停在家门口?”
俞继恩不敢再回话。
“边防本掌会安排。俞帮主,今后襄阳帮所有战船调动都需上禀本掌,照本掌指示。三个月内,武当境内不许有任何一支青城船队,今后襄阳帮也不许再挂青城旗号。”
俞继恩领令回家,进到怒房,拾起金杯银碗一顿好砸,拿起银棍对着布包假人一顿好打,这还不解气,写了张署名行舟子的纸条,背后还有行舟子的生辰八字,贴在假人脸上,又是一顿痛殴。
他派人私下请来玄虚的随从道士静思子,质问他怎么回事。几天后,静思子来到襄阳帮,也是一脸难以置信。
“玄虚前掌门真写了通机师叔的名字。”静思子很是无奈,他刚被开革出武当,成了寻常的驻守弟子,“我亲眼瞧见,不会错的。”
难道金书丹契被调换?这太匪夷所思,且不说笔迹如何瞒过众人,行舟子立身方正,不是这脾气也不至于不招玄虚喜爱,他不是会干这种事的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
※
“弟子要离开了。”明不详说道。
行舟子认得他,那一晚,是这名青年将杨衍从步天楼中救出,他没想到第二次见着他时,会是在掌门死讯传来不久后。
那一天,他没有留宿在武当后山的别有福地——那是武当要人的居所。玄虚死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通机子或养泰子会接任掌门。
行舟子不喜欢这两人,也不喜欢武当大部分人。不,应该反过来说,所有人都不喜欢行舟子。他一板一眼、刚正不阿,在得过且过的武当中显得太严厉。
他回到家中,这位俊秀青年就来拜访他,对他说起杨衍的事。昆仑宫上,李景风、杨衍与明不详三人合力救出九大家掌门,最后却报仇不成,李景风跳崖,杨衍失踪。
不应该是这样。杨衍报仇就算不合规矩,也不该是这个结局。武当亏欠他,武当亏欠杨家三代,义杀淫贼的好汉却不得好死!
行舟子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翻腾不已。
“为什么特地来跟我讲这些?”行舟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