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哈克的父母也是流民。流民习俗,抓到女子后会强迫嫁给流民当中的一员,直到生下孩子。流民中女性稀缺,只有功劳大本事高的人能分配到妻子。
流民的孩子到了七岁会被刺上六角雪花刺青,这孩子也就成为流民。哈克的父亲死在一次贵族围猎中,母亲为了不让哈克当流民,想要逃走。
杨衍忍不住问:“父母做流民就算了,为什么要逼孩子当流民?”
哈克回答:“生孩子不就是要增加群落里的人手?不当流民怎么呆在流民群落里?白吃粮食?你不刺青,其他人也不乐意。”
杨衍只觉得这是流民间互相残害。
哈克的母亲没能成功逃走,她被迫嫁给其他流民,又生下几个弟妹,但哈克跟他们失散了。七岁的时候,哈克被纹上刺青,之后就跟着流民部落四处移动。
流民居无定所,在一个地方居住太久就会被贵族围猎,最喜欢围猎的当属阿突列巴都,那是五大巴都中最剽悍的一支。流民喜欢攻击商队,尤其是西边蛮族的交易商队,那会是大丰收,商队也会组织武装抵抗。攻击小村是最不得已的,因为很可能引来大规模围猎。如果能击溃围猎的贵族,那又是另一种丰收,但这很难。除此之外,流民维生方式便是捕猎。
哈克跟着母亲换过几个流民群,十五岁时,他所属的流民队伍在一次跟商队的冲突中被击溃,那时他们已很衰弱,人数不满四十。这是他参与的第一次战斗,也就是那次战斗让他跟家人失散。他在草原上流浪大半年才找到又一个收容他的流民部落。他在那部落呆了两年,部落被其他流民攻击,这很罕见。流民通常不攻击其他流民,这会在草原上恶名昭彰。他接连加入几个小股流民,或被合并或被击溃,这样流浪了六七年,最后加入乌恩部落,这是两年前的事了。
因为逃生经历太多,哈克有了不体面的称号:厄运之子、善于逃亡的哈克、草原上的暴风,意指他到哪里,哪里就被席卷一空。
然而哈克不这样认为。
“我觉得我应该叫幸运的哈克。”哈克道,“我在草原上最会的两件事就是打猎跟逃跑。”他竟然觉得骄傲,“要从这么多场大战中逃生可不容易,得有敏锐的观察力,还要有很好的运气。每回打仗,不,有时候还没开打,我就知道会输会赢。我知道怎么跑才跑得掉,不然昨晚我一指,神子怎么就跑得这么顺利?”
杨衍听他这样说,竟有几分道理。他想了想,问道:“你有什么愿望?”
哈克眼睛里放出了光芒:“我要进村庄,我要老婆,我要儿子,我还要房子,要厚重的毛毯!”
“就这些?”杨衍听他愿望,都是些寻常不过的东西。
“我没进过村庄,也没住过房子。厚重的毛毯是首领才有的。老婆跟儿子……”他讪讪笑道,“不太好找……”
流民里顶尖的战士才能被分配妻子,显然哈克并不是。这些寻常的东西对任何一个流民而言都是奢侈。杨衍如果懂他意思,就知道哈克要的是流民身份的赦免。
“如果还能要得更多,我还要锐利的刀,能射五十丈的好弓,喝红色的酒。”
“红色的酒?”杨衍一愣。
“那是蛮族商队带来的酒,贵族们很爱喝。我在一次商队劫掠中分到一杯,跟奶酒不同,有水果的香气。”
杨衍笑道:“我都没喝过。”
“神子一定能喝到。”哈克忽又跪下叩头,“哈克希望神子能赦免哈克流民身份!”
杨衍一惊,忙道:“现在还不行……时机……时机未到。”他不知如何推托,想起师父玄虚最爱故弄玄虚,凡是解释不了的一律推给时机未到或者天意如此。
“我知道,神子要回奈布巴都,让古尔萨司奉为神子,号令五大巴都。”哈克道,“我会保护神子前往奈布巴都。”
杨衍又是一惊,真到了古尔萨司面前,也不知道能不能瞒骗过去。他本想拒绝,看见哈克满是期盼的双眼,一时不忍,只得道:“我会想办法赦免你,还要让你陪我喝红色的酒,喝到醉为止。”
哈克疑惑道:“想办法?”
杨衍见他疑惑,立即明白,萨神之子在他们心中应是无所不能的,语气不允许丝毫犹豫,于是改口道:“一切遵循父神的旨意。”
这招还是学师父的语气,天意跟父意都是差不多意思。
哈克大喜,又叩了几次头。杨衍本想叫他别叩头,想他对自己的尊敬是建立在萨神之子的身份上,又有些尴尬,只得道:“行了。”
哈克起身道:“这村庄穷,神子也没受好的招待,还是快点离开吧。”
“他们很尊敬我,还杀了一头羔羊给我。”杨衍回答。
“喔?”哈克露出困惑的表情,又道,“他们真舍得。我还以为他们拿不出好供品招待神子。”
“怎么说?”杨衍问。
“这村子穷得不行,从外面看去,顶多就是一百人的小村庄。今年初这附近收成不好,日子很难过。”哈克指着树上刻的那把短匕,“刀尖上没有天平,他们连刀秤交易都做不起,可见粮食短少。才五月就穷成这样,瞧瞧我们之前去的那个村庄,奶酒、粮食、药草都有。”
“我猜他们也没几头羊。这种村落我看过,老人小孩肯定都吃不饱。”哈克道,“竟然舍得杀羊。”
杨衍想起孩子说的,没干活的不能吃祭品,看来他们只有献祭时才会杀羊,不由得良心不安起来,又想,自己如果还要呆上一晚,这不是又要杀头羊?住下去还得了?忙道:“我先回村落去,你在这没问题吧?”
哈克拍胸脯道:“我很能打猎,神子不用担心我,住几天都行。”
杨衍回到村落已是黄昏,看见村里的老人们正啃着他与王红吃剩的羊骨头,那上头早没丁点肉,却还咂巴着不肯放过。村里的男丁忙完农活回村,与妇女在村口最大的广场上伏地祷告。巫尔丁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用老迈的声音对着孩童们讲解经文。
见着杨衍进来,村民纷纷跪拜行礼,模样甚是虔诚。杨衍连忙让他们起来,望了巫尔丁一眼,正要上前,巫尔丁已缓缓站起身子往小屋中走去。杨衍快步跟上,跟着进入。
“神子有什么吩咐?”巫尔丁见杨衍跟来,就要跪下,杨衍忙将他扶起,推说小祭年迈,不用跪拜。
“巫尔丁小祭……”杨衍犹豫了一会,道,“我要离开了,多谢你们照顾。”
巫尔丁道:“神子身上还有伤,应该多歇息。”
“不了。”杨衍说道,“我想早点到奈布巴都见古尔萨司。”
巫尔丁闭上眼犹豫半晌,缓缓道:“我知道你不是神子,你是冒充的。”
杨衍吓了一大跳。</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