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轻舟夜话

天之下 三弦 7680 字 3个月前

齐子概问道:“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杨衍心想,还能有什么事?问道:“是关于景风兄弟的事吗?”

齐子概摇头道:“你的事,有什么想说的?”

杨衍不懂他意思,只得道:“没有。”

齐子概道:“你是彭老弟的朋友,又是景风兄弟的朋友,还是彭大哥的朋友,你有什么难办的事,跟我说一句,我定当尽力替你去办。”

杨衍心念一动,立时明白了齐子概的意思,心生感激,仍道:“我想学功夫,三爷教我一套好功夫就够了。”

齐子概皱眉问道:“就这样?”

杨衍道:“有什么事,杨衍自个会去办,别人替我办,我反而觉得不踏实。总得要亲力亲为,事情办妥了才爽快,三爷,您说是吗?”

他知道齐子概要他说出自己的冤屈,那是决心替他报仇的意思。但诚如彭小丐所言,自己有什么资格要别人替自己报仇?何况是救了自己一命的齐子概。退一万步说,严非锡那杂碎有什么资格跟三爷换命?

齐子概看着杨衍,缓缓道:“我听彭老弟说过你家的事,那日我若在公堂上,或许也会逞血气之勇,可缓过劲来又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事就算问小猴儿,他也不会替我想办法。我这几日思量着怎么做才好,唯一的方法,帮你找个由头对严非锡下仇名状。可以我们二人身份,那是株连两个门派的大事,牵扯太多无辜……明着不能,只能偷偷来,极为难办……”

杨衍挺胸道:“三爷,你要替我报仇,我还不乐意。不能手刃仇人还有什么意思?你赏我一套好功夫,总有一天,我会让严非锡为我一家偿命!”

他本想问既然九大家各有地界门规,立了规矩,开这私仇的方便法门做什么?难道现而今还是百年前那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但他早已明白,以大欺小,与其钻营规矩漏洞,还不如发仇名状更方便。这把刀,谁愿意放下?

那是悬在九大家众生头顶上的一把刀,杀了他全家,杀了彭小丐的儿子媳妇,过去杀了许多人,今后又不知道还会杀多少人。想到这,杨衍不由得义愤填膺,心情激荡,胸腹间忽然升起一股热气,忍不住惨叫一声。他知道又要发作,当即躺卧在地,忍着烈火焚身的痛楚不住翻滚,紧咬牙关,压抑着不惨叫出声。

这痛苦发作的时间虽然短了,剧烈依旧。忽地,他感觉一个温软的怀抱将自己环住,杨衍张开眼,齐小房红着眼眶对他说:“不疼,不疼,别哭……”说着将杨衍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杨衍觉得嘴里被塞了什么,细细一嚼,原来是一块肉干。

他原本怕女人,自那一夜灭门后,每当女人触碰他,他都觉得胆颤心惊,不知何时会发病。但小房抱着他时,他却只觉一片宁静。

过了好一会,火灼的疼痛逐渐散去,杨衍跛着脚站起身来,道:“对不住,在三爷面前失态了。”

齐子概道:“没事。”

齐小房将补好的衣服递给杨衍,杨衍接过细看,补得歪七扭八,比自己手艺还差,不禁莞尔,仍披在身上,道:“谢谢!”

齐子概道:“小房该睡觉啦。”

齐小房应了声“嗯”,拿了桌上最后一块肉干,想了想,还是递给了杨衍。杨衍见她不舍,笑道:“你留着,我不疼了。”

小房开心地咬着肉干,蹦跳着回房去了。

“我这女儿以前住山上,人情世故都不懂,她这……她听了你在船上喊叫,心疼你,想安慰你,她只晓得这方法,你别往心里去。”齐子概道。

杨衍不知若在过去,齐小房肯定会用更“激烈”的方式安慰自己,但也知道这姑娘天真烂漫,于世事似懂非懂,总之方才的举动无涉男女之情他是清楚的,于是道:“我懂。”又心想,“小房这么好的姑娘景风兄弟不要,却喜欢上那什么沈家小妹,当真是眼亮心瞎。”

他对九大家的怨恨始终未消,青城虽然救了他,但这趟来援遮遮掩掩,于他只是少去几分恶感罢了。对杨衍而言,明知齐子概是崆峒掌门亲弟,明不详出身少林,但在他心中,救了他与彭小丐的人是“明兄弟”和“齐三爷”,而不是“少林”或“崆峒”。

“浑元真炁跟弹指神通我不能教你,龙城九令教给景风了,刀法上你有彭老弟指点,那比我好得多,你也不好又刀又剑。我正想去见静姐,往青城的路上我就教你一套百代神拳吧。”齐子概道,“世传崆峒勇,气激金风壮,英烈遗厥孙,百代神犹王。这拳脚套路有些复杂,路上能学多少就学多少。”

杨衍大喜,拱手道:“多谢三爷!”

齐子概道:“得空把景风的事跟我说说,小房也想知道。”

杨衍道:“我也想知道景风兄弟是怎么认识三爷的。”

※※※

虽然是运气,终于救得彭小丐,顾青裳舒了口气。照谢孤白的说法,再等几天若没消息,那彭小丐不是遭到拦截便是冒险走陆路。只是没想还能见着三爷,真是意外收获。

“顾姑娘很欣赏三爷?”身边的谢孤白问。

顾青裳反问:“难道谢先生不欣赏三爷?”

“天下谁不敬佩三爷?只是方才三爷在,顾姑娘怎么不上前攀谈几句?”谢孤白问。

不敬佩三爷的人,不只有,还不少,她就听崔师叔说过:“堂堂一个的崆峒二把手,这样一年出门几次,东闹件事,西惹点毛病,能救多少人?七年前永州闹旱,衡山放一次赈,救了数千百姓,这不踏实多了?”

这话就犯了两个毛病,一是崆峒西边就出关了,二是那上千百姓本来就是衡山百姓,难道眼看着他们饿死?崔师叔这般冷言冷语许是不满七年前三爷路经湖南时顺手把他在岳阳作威作福的一个豪绅远亲拔了,打了人家保镖护院一顿不说,又把罪状送上了当地门派。崔师叔对这远亲并无维护之意,但脸上无光却是真的。

顾青裳摇头道:“方才是谈正事的时候,你们又认亲,说了个我不认识的人,插不进嘴。往青城的路还长,有的是时间。”

“顾姑娘不顺路回衡山?”谢孤白问。

“难得遇到三爷,当然得好生讨教一番。”顾青裳道,“再说我这趟出来,也想仿效楚夫人在武林上走一遭,还省了往崆峒一趟的工夫。”

“楚夫人,齐三爷。”谢孤白微笑,“确实像是姑娘会喜欢的人物。”

“喔?”顾青裳轻轻挑了眉,“先生话里有话呢。”

“径直闯入沈公子书房,像是三爷跟楚夫人的做派。”谢孤白道。

“沈公子把我晾书房外,半天不出来,我等得久了,上去想敲个门告辞,也不是存心听你们说起彭小丐的事。”

“可踢开房门,说彭小丐必须救,总不是意外。”谢孤白道,“姑娘的直接可让二弟吃惊不小。”

顾青裳不置可否。那日沈玉倾将自己扔在书房外,说是请她稍等,一等就是半个时辰,都说是知书达礼温润如玉的人,这举动也太无礼。她耐不住性子,本想敲门告辞,却听见沈玉倾与谢孤白谈论彭小丐的事,谢先生只说难救,她一时心急,踢门倒不是故意粗鲁。

“我若是敲门,他们只怕噤声不谈。若觉得这事可与我商议,就用不着这般躲躲藏藏。”顾青裳想着,口中却推脱道:“我只是觉得这事不能耽搁,就算碰运气,也得试试不是?”

“姑娘有侠义心肠。”谢孤白拱手道,“夜深了,姑娘早些歇息吧。”

顾青裳拱手回了一礼。

青城去过了,沈公子也见过了。师父的用意她清楚,沈玉倾确实不是绣花枕头,斯文儒雅,人品敦厚,只不过做事有些瞻前顾后,少了些气魄。不过她既然无心于此,打个招呼,有个交代就行了。

本来这次想趁这个机会顺路回衡山向师父复命,顺便去书院看看,那些个娃儿不知道最近乖不乖。想起书院的孩子,她忍不住想到,这趟就算有了襄阳帮帮忙,十几艘船得花多少银两?真如三爷所说,有钱真是好。

不过难得遇上齐三爷,就这样走了,未免可惜。她琢磨着师父用意,心想干脆在青城多呆几天,也好交差。

※※※

谢孤白回房途中却想着,杨衍为何会知道景风去了嵩山?离开武当后他们见过面?他想:“若是这样,那妖孽大概也没死。他说要往少林,且看看少林那边有什么动静。”随即想到,嵩山仍属少林,不过一往东,一往北,两人未必同行。明不详早有回少林之心,他既没跟着杨衍,更不会跟着兴趣淡一些的景风。

推算脚程,明不详早该抵达少林了,若真弄出了什么动静,消息也该传回来了……

※※※

约摸一个月前的少林,那一日,觉闻起得早。他心情甚好,彭老丐是觉观首座的故交,首座昨夜亲自领着弟子去丐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