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焉“喔”了一声,不太搭理他。李景风自顾自说道:“我被你绕进了死胡同。其实选盟主,方法要光明,手段也要光明。点苍要开先例这是好事,大可推唐门、青城当盟主。现在副掌不过就是想把盟主的位置抓在手里,公平之类的纯是借口罢了。”
诸葛然听了这话,转头看着李景风,李景风吃了一惊,怕又要挨巴掌。诸葛然却没叫来胡净,只道:“我没拦着青城华山唐门拉票,他们三家要是团结,最少也有三票,足以角逐昆仑共议的盟主。现而今,青城跟唐门联姻,华山反与唐门结仇,又把青城给牵扯进来,他们不合作,怪点苍?”
李景风听说唐门与青城联姻,知道沈玉倾此行成功,不由得大喜,又听说华山与唐门结仇,不知根由,忙问:“华山跟唐门结仇,怎么牵扯到青城了?”
“你对这些事还挺关心的。”说到这,诸葛然沉默半晌,忽问,“我上回没问你,你怎么知道点苍弄了手段?”
李景风就怕他问起这茬,这几日绞尽脑汁想说词,连忙说道:“我在青城遇见一个书生,听他说起的。”
诸葛然问:“怎样的书生?”
李景风不善说谎,一时尴尬,只得把谢孤白的形貌形容了一遍。提到他手上的象牙扇子时,诸葛然眉头一皱,问道:“你说的那个人叫谢孤白是吗?”
李景风道:“我跟他萍水相逢,只是凑巧与他同桌,听他与身边的书僮说起。”
诸葛然唇角上扬,弯成菱角状,对着李景风微笑,道:“我就不喜欢臭猩猩叫我小猴子,叫着叫着,真有人把我当猴耍了。”
李景风愕然。
诸葛然喊道:“胡净!”
胡净大声应道:“来啦!……”
李景风皱起眉头,苦下一张脸。
※
冷龙岭山脚下果真有一处村庄。
羊吉村正如其名,十几户的小村落,外头却圈着二十几只羊。齐子概敲了一户门,开门的是名青年男子,一身俱是羊毛制成的衣物,穿戴甚是厚重。齐子概道:“我们是过路的,借个地方睡一晚。”
那人探出头,见四人四骑,也不说话,“砰”的一声关上屋门。齐子概摸摸下巴,又敲了几下,好一会无反应。他又敲了一遍,直到第三遍时,门又打开,青年男子显得很不耐烦。齐子概从怀里掏出一小把碎银,估计有二两重,那青年眼睛顿时放出光芒,连忙道:“我叫库图,快快请进,请进!”
库图的妻子叫娜莎,俱是边关少数民族名字,却与萨教蛮族不同。娜莎此时正怀着身孕,见着银子也是笑逐颜开,这穷地方,二两碎银够几个月生活。只是这房屋甚是矮小,里头唯有一间房,挤进六个人不免局促,库图忙道:“我再去借几间屋子安置客人。”
齐子概问诸葛然道:“你还有没有银子?”
诸葛然白了他一眼,掏了一锭约摸三两重的银子,齐子概给了库图,道:“我们要在这住上一阵,劳驾。”
库图忙道:“不劳驾不劳驾,等会!”
库图开了门,过不多久带来两对夫妻与一对兄弟。一对夫妻与兄弟俩俱是三十余岁,另一对夫妻较老,四十多岁,都是中年人,各自把众人的马匹牵去羊棚底下安置。
库图又端了羊奶酒给众人驱寒,李景风头一次喝羊奶酒,只觉香气浓烈,又带点酸味,与平常所喝黄白酒大不相同。
娜莎收了银两,眉开眼笑,招呼库图道:“今天有客人,杀头羊招待!”
诸葛然道:“我们带了干粮,不用招待了,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
库图忙道:“这怎么行!小村里没什么好招待的,杀头羊不算什么!”
诸葛然笑道:“既然这样,不如把全村人都叫来,同欢如何?”
库图道:“我问问村长。”
娜莎添柴加火,倒水递酒,问道:“客人从哪里来?做什么营生?”
齐子概道:“游客,四处走走,听说冷龙岭风光好,来看看。”
娜莎一愣,问道:“大过年的出游?不用回家吗?”
诸葛然笑道:“四海为家,哪都能过年。”
娜莎道:“家里没面粉了,我去借点,几位稍等。”说完径自离去。
齐子概伸个懒腰,拍拍诸葛然的肩膀道:“小猴儿,这回多亏你了。”
诸葛然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臭猩猩,早点把事办完,要不立春前我哥就上崆峒来了!”
齐子概哈哈大笑,道:“立春还早得很,来得及!”
李景风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诸葛副掌,你怎么叫三爷臭猩猩?”
诸葛然道:“你看他高头大马,长个子不长脑袋,方脸高额,不像猩猩吗?”
李景风又问:“猩猩是懂了,那臭……”
诸葛然给他个白眼,冷冷道:“你认识他几天?见过他洗澡吗?”
李景风一愣。北方天寒,气候干燥,甘肃尤其缺水,多以擦澡代替洗澡,可诸葛然这一说,李景风想起自与齐子概相识以来,从未见齐子概洗澡,甚至连衣服也没换几次。
诸葛然道:“这家伙没三五个月是不洗澡的。”
齐子概不以为然道:“北方天气冷,又没流汗,三五个月还是香的。”
诸葛然啐了一口,敲着拐杖骂道:“屁!”
齐子概又道:“我不像你,洗澡省水。甘肃缺水,我得省点。”
诸葛然道:“三爷不会游泳吧?”
齐子概脸上一红,闷声道:“要学也不难。”
诸葛然见占了上风,不再多说。过了会,库图走了进来,说道:“几位大爷,村长请你们到大屋里见个面。”
齐子概起身道:“好,请。”
库图带着四人往村中央的大屋走去。说是大屋,这种小村庄,也不过就是间纵横二十余步的屋子,比起饶刀山寨的大棚还小些,强在四面有墙壁,当中堆起炉火,正烤着一只全羊,可在严寒中取暖。
齐子概当先走去,诸葛然跛着脚,走在最后,许是天寒积雪,落得有些远,李景风担心他行动不便,放慢脚步等他。
诸葛然道:“你倒好心,陪我走。”
李景风道:“走慢点,悠着些。”
诸葛然哈哈大笑:“稍微会讲话了。”
李景风冷哼一声,他还是不喜欢诸葛然。
诸葛然问道:“我叫胡净打你巴掌,你是不是觉得我讨厌你?”
李景风道:“我顶撞你,你讨厌我也是当然。”
诸葛然道:“你错了。人会顶撞人,狗才听话,这是人与狗的区别。”
李景风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诸葛然道:“臭猩猩把我抓来,我得分辨谁是人,谁是狗,谁能帮我,谁不可信。这道理还是我教会那只臭猩猩的。”
李景风想起齐子概刚入饶刀寨时的试探,不由得一愣。自从与这位讨人厌的点苍副掌认识以来,他说的话每每能引自己深思,比之谢孤白主仆的言语还要值得品味许多。
诸葛然道:“你是人,他是狗,你才是靠得住的。”
李景风愠道:“胡兄弟是惧怕你权势才动手打我,你反说他是狗,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诸葛然问道:“若当日我是叫你打他,你会打吗?”
李景风又是一愣。
诸葛然冷冷道:“这就是差别了。”
大屋就在眼前,诸葛然道:“待会别离我太远。”李景风还没琢磨透他的语意,两人已走入大屋。
村长是名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见众人到齐,起身行礼道:“在下卓新。欢迎,欢迎!”
齐子概也拱手行礼,笑道:“村长客气了。”
诸葛然咳了一声,问道:“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呢?”
卓新一愣,忙陪笑道:“这位贵客,在下卓新。欢迎,欢迎!”
诸葛然道:“你先跟他打招呼,再跟我打招呼,瞧不起矮子还是瞧不起瘸子?”
他话说得僵了,大屋里气氛顿时一凝。李景风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胡净,赏这老头两巴掌!要响,我在村外都得听到!”诸葛然冷冷道。
胡净也察觉不对,讷讷问:“副掌……这……为什么?”
诸葛然举起拐杖,指指四周,骂道:“娘的,一个破落村庄,最老的五十几,最年轻的二十几,没老人没小孩?!”他猛吸一口气,大骂道,“用点心!一群傻子,用点心!!”
大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二十余双眼睛紧盯着四人。齐子概咬牙道:“小猴儿就不能等多喝几杯酒,多吃几口肉再翻脸吗?”
诸葛然道:“臭猩猩,交给你啦!二十几个,行不行?”
齐子概耸耸肩,淡淡道:“他们可不是普通山贼,试试吧。”
大屋中炉火摇曳,熟透的烤全羊飘出阵阵肉香。</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