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雾(4)

方才,就在她抬眼看向厌无的那个瞬间,见到的厌无与平时相去甚远。

那个厌无,眸光泠然,却不露修士斩妖般的锐利锋芒,而像是深沉的、漆黑的泥淖,散发着阴冷浑浊的气息。

好像能将一切都吞噬殆尽,腐蚀到渣滓无存。

那只是一个瞬间的事,快到让明宵觉得大抵是合上窗枢,房中有些阴暗所产生的错觉。

此时厌无眨着通红的眼睛,咬着舌头喘气,半分令人警惕的压迫感也瞧不见。

那大概的确是她的错觉,明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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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明宵在书桌前摊开纸张。

她身旁摆了一摞书,都是从天枢院的藏书阁里借来的,无一例外,都是铸器相关的书籍。

对铸器而言,七日时间其实很短暂,只允许造出一件法器,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昨日见过武默以后,明宵大致看过锻器司内的材料,又去藏书阁走了一遭,借了些书。

就在今早,她终于定下了要铸的法器。

说来好笑,去膳堂之前,她曾去举贤馆报备复选方向。

举贤馆的弟子用怪异的眼神看她:“你可想好了,真要造这个?”

她点头,弟子还是三番两次地确认,等发现明宵执拗不改,才终于为她登记。

临走时,那弟子又道:“师妹,你造别的都行,唯独这个太过冒险。若是出了什么事,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若是你想通了要换,随时来举贤馆找我。”

明宵摸了摸心口。

当年季折风用一把弓取走她的性命。时隔许久,她似乎还能感受到灵力箭破空而来,穿胸而过的痛感。

初选时她就留意到,见过的几十个弟子里,无一人用弓-弩。

对那段不可说的往事,这些人就忌惮到这个程度吗?

那还真是不巧。

明宵沾墨,在图纸上画下流畅的一笔。

她想造的,是一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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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院外院位于山脚处,灵气氤氲,层叠的草木格外旺盛,老槐上挂着数块木符,做聚灵之用。

每日外院弟子轮值,干的多是洒扫的活。

今冬多雪,扫雪就成了一件大事。

两幢高房之间的巷道里,光影昏暗,笤帚声簌簌不歇。

陈升倚在墙边,往里头扔了一锭银子:“收着,办得不错。”

暗处扫雪声停,那头的人接了银子,笑开了,复而疑惑:“诶,可是东家,我见肖敏这几日既没哭也没闹,不像受到传言影响……”

“那女人是个脸皮厚的,不知廉耻。但那些话,也不止说给她一人听。”

陈升冷冷笑道:“说来,你是不知,就算没有那些闲言,她也给自己寻了条死路。”

“啊?此话怎讲?”

“这次复选,肖敏决定铸器。”

暗中人忖道:“噢……竟选了这个,是挺有挑战的。”

陈升:“她现在正在造的,是一支箭。”

“什么?!”巷道里传来扫把落地的声音,“还真是个蠢货,她难道不知道,掌院经手整个天枢院的院试,初选和复选都会在场?”

陈升又续着话头说道:“她大概的确不知,掌院当年箭术超群,自从身上落了病灶,左臂偶尔乏力,才不得不弃用弓箭,而且……”

他将剩下半句吞了下去。

——而且,仙门暗中传闻,当年季掌院亲手了结未婚妻的性命,用的就是一把灵弓。

在院试,掌院拥有至高的生杀大权,一票定生死。

这些年的院试,弟子们都小心周全,不触霉头。

何必冒着风险,去犯这个忌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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