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笑,却在无人处悄悄点头。
那日天寒地冻,她还去药田寻我,遍寻不得,把自己弄丢,还是我把她捡了回来。
她谈起十年前的故事,说既然是我的秘密,便该由我亲自决定是否告诉她。
还在木屋里,光明正大地亲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亲和吻的区别。
她真好啊,与我所想分毫不差。
我们果然最是般配。
回来之后,小侍女说起她今日霜冻摔了一跤,我便搜罗全宫门所有的绒毯,撒上药物,铺满徵宫。
一如我人尽皆知的心意。
我甚至想,角宫和商宫是不是也要铺一层。
毕竟日后,她会常去。
宫门与无锋的对峙愈发紧张,我不断排查、搜集着证据,想要保证哥哥的平安。
上元节那日,人人许愿,家家美满。
我推算出上官浅拿的药有问题,想去提醒我哥。
却眼睁睁看着她被瓷片击中,那时我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
我是宫门前山百年难遇的药理天才,曾研发出无数毒药,用于刑讯,用于地牢,用于杀人。
我的手上,亦是沾满怨念、仇恨和鲜血,甚至于自己刑罚加身时,我也从未胆怯过。
可当她毫无生息地躺在我怀中时,我竟手抖地握不住止血散。
眼中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红。
那夜我在她耳边呓语了很久,说着我们的以前,说着我的思念,说着我为她种下的茉莉树。
说着爱,说着愿,说着求她再看我一眼。
说了许许多多我因觉得来日方长而未曾说出口的话。
原来来日方长都是骗人的,我与她最好就是今下。
她醒来,没有怨怼任何人,甚至面对不慎伤了她的哥哥时,说的都是:“我们是家人,我们都爱阿徵。”
她究竟是为何,爱我逾生命。
我还没想清,心口的暖与痛铺天盖地淹没了我,让我丢盔弃甲,深陷唯有她的迷津。
不求自渡,绝不回头。
是我的错,我本该早些发现的。
她昏迷后紧握的纸笺,写着:“我喜欢宫远徵,我要救宫远徵。”
我竟没问过缘由。
她始终未曾痊愈的手腕伤口,我只每日上药,却从未究竟查过。
她那些欲言又止的时刻,她眼里的不舍和告别。
我第一次爱人,还不懂章法。
我怕握紧会伤了她,又怕松手会失去她。结果在我辗转反侧,犹疑之间,最终还是失去了她。
她死后,我后悔了很久。
她那么怕疼的人,却一次一次撕裂自己手腕的伤口,用血为我炼药;那么娇气怕黑需要陪伴的人,孤身死在了徵宫最黑的暗房里。
我就那一次没有陪她回屋,哄她睡着,便弄丢了她。
自初遇,至重逢,我等了十年。
自相爱,至分离,我们只有数月。
宫门一战赢了之后,第二日,我便收拾了简单行囊,穿着她制的玄铁衣,离开了宫门。
宫门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夫人,以身为殉,她所做的,救了许多人。
无人拦我,无人提及宫门规矩。
临走那日,哥哥和宫紫商为我送行,只说让我放心,宫门安好,让我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答案。
转身之后,一路向北。
破蛇沼密林,毒瘴碎渊,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
我想,原来她为了来见我,竟受了这么多苦,走了这么远路。
忘记走了多少时日,我终于来到北域尽头。
抬头是云雾缭绕的仙山雪域,低头是深不可测的怒渊海底。
我毅然决然,踏了进去。
不知漂泊多少时日,我醒来时,有一老者立于我身前,我口中隐隐约约还能尝出药草苦涩香气。
我本能防备,握紧了短剑,却在看清他身侧玉环时,怔愣下来。
我遇见了老山主,他和我讲了一段不长的故事,打了一个无望的赌。
待我再醒来时,是哥哥不放心我独身前行,在深渊边找到了昏迷的我。
我竟不确定遇见老山主,是真实,还是梦。
唯有怀中紧藏着的一根草药根茎提醒我,一切都是真的。
她真的为我,苦苦轮转三世,受尽磋磨,只为用此身,博我一个平安。
她最想要的、一直在我耳边说着的、时节岁月里一字一句祈求着的,甚至不是厮守,只为求我平安到老。
回到宫门后,北域的任务都由我负责,每一次再去北域,我总想着再去找一找云海外的仙人,问一问我的赌约。
可我再没找到过。
唯见凡尘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那一方的云雾蔓延开来,世人再也望不见苍穹下、霜雪境的苍翠山。
我独守在徵宫,看着花房里的茉莉,岁岁又年年。
等到了长大,等到了及冠,娶了我今生唯一的妻,将一切埋葬在了见证一切的茉莉树下。
或许还能一直等到我平安到老。
这是她最想要的,我怎么能让她失望。
就算是缘木求鱼,煎水作冰,我亦甘愿。
宿命开始纠缠,远远早于我能想象的时刻。
苍翠山最胆大的提灯少女,再一次穿云越海,不顾山水迢迢地为我而来。
带着熟稔的笑意伏在我面前,伏在浴池边,看着我握紧她手腕的抹额,笑盈盈地对我说着别来无恙。
谁别来无恙,满宫门都知道我想念她想念得快死了。
还好,还好。
这场赌局终究是我赢了。
我们还有山高水长的一辈子。
我拥她入怀,任凭池水热雾打湿了彼此,折腰低头于她耳畔。
“得遇卿卿,是远徵,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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