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触碰到了朝光某些脆弱的神经,她开始正视子娍,作为殷人的祭司之一,子娍能够看到一些别人所不能看到的事情,弱小的巫女与质子,被时代的车轮碾压成灰。
“姬发不会为了你不起兵,你死了,姬发会再娶,失去你,不过切肤之痛,可是你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没有了。弱小的时候,人人践踏,连崇应彪这样的人都可以侮辱你,丈夫,会抛弃你,儿子,会不孝,只有自己强大,才是我们的出路。女人或许在武力上逊色男人,但我们可以以另一种方式控制他们,让他们成为我们的附庸。”
子娍凑到朝光耳边,话语里的寒意令朝光后背一阵发凉,“西伯夫人由西伯主宰命运,可是西伯侯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杀了姬发,诵儿还这么小,西岐不就在你手里,过两年,你也可以做西伯侯。”
朝光摸了摸姬诵的头,看向子娍,“在你们眼里,强大就是唯一的正确吗?强大的父亲理所应当视弱小的儿子如无物,儿子又以同样的方式回报父亲,视年迈的父亲如草芥。哥哥欺凌弱小的弟弟,弟弟长大后便报复,急不可耐的去争夺,厮杀,陷入无休止的癫狂与杀戮。”
“父非父,子非子,子不杀父,父便杀子。手足相残,兄弟操戈,兄不杀弟,弟便要杀兄。杀了姬发,我做西伯,我的孩子再来杀我,抢夺我的位置,亲人相杀,毫无怜悯,这就是你的万世殷商吗?”
子娍的眸光陡然变冷,“那你就和姬发一起死吧。”
朝光亦无畏,“你怎么知道死的不是你和殷郊?”
子娍只是笑,她拍了拍掌,旋即有卫士上前,一左一右抓住朝光的胳膊,朝光紧抱姬诵,“子娍,你要做什么?殷郊已经答应放我和姬诵走了。”
“大王?你现在喊一声看看,看大王会不会来救你。姜文焕看到了,大王放了你和姬诵,至于你们在回去的路上,被什么人劫持,那跟大王有什么关系。”
子娍伸手,摸了摸朝光的脸,“既然你不愿意成为强者去主宰别人的命运,那你只能被别人主宰,崇应彪,可是很喜欢你呢。你捅了他一刀,你说如果我把你送给他,他会怎么对你?”
好一招引祸水东流,打压弱的,分化拉拢中立的,以刀兵制服最顽固,崇应彪不能拒绝,这是他给殷郊的投名状,如果他不顺从于殷郊,殷郊就会先合各方诸侯诸侯之力,荡平北崇。
姜文焕不遣质子,没有起兵的理由,殷寿已经死了,殷郊和姬发都是他的兄弟。退一万步,即使姜文焕再不愿意遣弟弟为质,为一己私情起兵,诸侯也不会随同。
子娍要逼反姬发,天下奉商王为共主,诸侯是商王的诸侯,不是诸侯的诸侯,礼乐征伐自商王出,岂有诸侯讨伐诸侯的道理。姬发起兵,落入反叛的众矢之的。不反,夫人和孩子都落在崇应彪手上。
唯一和平的方式,向共主请求,由商出面,讨伐北崇,可是.....
朝光呵退左右卫士,抱好姬诵:“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帷车停在北伯侯府邸门口,时隔多年,再次来到北伯侯府邸,朝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是一种无力的愤恨。姬诵乖乖趴在她怀中,两个大大的眼睛悄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见朝光带着他进入了一座陌生的府邸,他忽然抬起一颗小脑袋,对朝光道:“母亲,回家。”
小姬诵意识到,这不是他的家,朝光心疼的摸了摸姬诵的头,姬诵又乖乖的把头埋了回去,有母亲在,哪里都是家。朝光开始担忧姬发,同时忍不住挂念家中的姬欢和姬虞。
她不会让子娍如愿的,她会保护自己的孩子,保护自己的世界,万世殷商,是欲望永不止歇的饕鬄巨兽,残忍而贪婪的吞噬一切美好,她相信姬发会终止这一切。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终止。
帷车的纱帘忽然被人掀开,朝光抱紧了姬诵,崇应彪在看清车内两个人后,表情一瞬有些复杂。
室内安静的没有一丝弦音,气氛凝重,崇应彪坐在案前,一言不发,自顾自的喝酒,一樽又一樽。朝光背对崇应彪而坐,选了两样佐酒的干果,掰碎喂到姬诵嘴中,姬诵饿了,吃的很香。
吃完东西,姬诵揉了揉眼睛,朝光知道他困了,将他抱到了榻上,轻拍着哄他入睡,姬诵蜷缩在母亲怀中,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却还是眼巴巴的问朝光道:“母亲,小狐狸最后怎么样了?”
姬发每天睡前都会给姬诵讲故事,昨天讲到了小狐狸,朝光想了想,柔声道:“母亲也不知道小狐狸怎么了,等我们回家了,问父亲好不好?我们问他,小狐狸最后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