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自己虽然厌恶他至极,却仅仅是因为那些污名和传言,与这个人当面的相处则几近于无。
然而即使屡次被他冒犯,孟千秋也并没有对他不客气。
如此一来……
反而是他自己心胸狭隘,亏欠那人更多了。
想到此处,柳明川忍不住悠悠叹了口气。
他自幼就在沙场长大,与人相处的道理都是由前辈言传身教所得。
曾几何时,他敬重珍视之人便是因同伴见死不救而亡,起因不过是个人私怨。
他恨透了这样因小失大、是非不分的小人,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因偏见落入了深渊。
还好尚未酿成不可挽回的过错。
他注视着远方几不可见的人影,轮廓显得越发冷峻紧绷。
……
意识沉沦在黑暗中究竟有多久,孟千秋已经记不清了。
寒冷,疼痛,血腥气,诸般煎熬齐齐上阵。
他好像艰难地攀在悬崖边缘,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好在有一股温柔的气息始终存在着。
虽然没法减缓痛苦,却始终给他坚定的支持。
每当他濒临崩溃,都会轻柔抚平他焦躁不安的情绪。
孟千秋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种温存的陪伴,在他二十余载生命中几乎从未有过。
父亲年纪轻轻便酗了酒,母亲忍受不了家暴改嫁。
多年来他在拳脚和辱骂之中长大,也学会了用疏离的外壳将自己层层包裹。
所以他不敢也不愿与人产生羁绊。
总是离群索居,将自己的伤疤好好掩饰起来。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他还会想起母亲悄悄离开家的那个晚上,自己是如何装睡骗过了她。
又是如何在她走后,咬着被角一直流泪到了天明。
所以这股温柔得不像话的气息,实在让他舍不得放手。
但沉梦终有苏醒之时。
良久,孟千秋眼睫轻颤,悠悠醒转。
屋内拉着窗帘,光线昏暗,他有些分不清时辰,张口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一杯温水适时递了过来:
“殿下刚醒定是口渴,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燕筠那张温润俊秀的面庞近在咫尺。
孟千秋小口喝着水,不知为何,心底忽然非常笃定——
梦里那股温柔的感觉,绝对不是这个人。
他依旧不习惯和旁人太亲近,喝过水后便轻轻推开了茶杯。
这副身子骨亏空得厉害,受伤泡水加上连续低烧,几乎虚弱到了极点。
但经历了这么一摊事,孟千秋也没办法继续昏睡。
索性强打起精神问燕筠,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后者立刻知无不言:
“自从您受伤昏迷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当日陛下、柳将军、容穆质子和国师亲自去了太医署陪同,质子和小人更是彻夜看护。后来您脱离了危险,便由管家接回了王府修养。”
“关于您遇袭之事,柳将军已主动请缨代为彻查,这几日都在大理寺排查讯问当日的可疑人员。”
……柳明川?他不是最讨厌自己了么?
或许是看出了他眼底的惊讶,燕筠斟酌了一下用语,才补充道:
“虽然小人不知各种缘由,但将您送医当夜,陛下曾与柳将军激烈争执,责怪其未能及时出手,才置您于危险之中……后来柳将军便执意调查此事了。”
原来是因为愧疚啊,孟千秋点点头。
他心里并不觉得多么失望难过。
在心悦值达到一定高度前,任何男主都有随时对自己起杀心的可能,更何况柳明川本就厌恶他至极。
反而是另一个人让他不得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