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终皎洁 3

白玦颔首:“知道了。”

青眠山与玄苍门派相隔不远,不过几刻钟便能赶到。

不过不同于玄苍,青眠山隐匿于秘境之中,出入都有些麻烦。

正因如此,白玦无法直接用神识传话,只得采用传信青鸟这样传统的法子来传递信件。

庞大阵法之下,白雾一层又一层地散去,露出背后的世外桃源。

碧空如洗,满山青翠。

重新踏入熟悉的土壤,白玦只觉得一阵放松,仿佛心中缺失之处,被暂时地填满了起来。

她并没有去小红狐们住的洞窟,而是来到秘境中最高的峰顶。

登高望远,群山笼罩在白雾之中,峰顶寒风凛凛,吹动石碑前的杂草。

那是一座无名碑。

白玦打了个响指,火苗便将碑前杂草烧了个干干净净。

她俯身,将方才采摘的鲜花放于碑前,花瓣携着露珠,晶莹剔透。

书灵游着,偷偷打量白玦的神色。她表情中没有悲伤,却也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母亲。”

白玦笑了笑:“我来看您了。”

她声音很轻,被掠过的风盖住,花瓣摇曳着,露珠砸落在地。

是儿时玩耍的草坪,总会弯弯地缀着一枚水珠,白婵会笑盈盈地望着她,将草叶折成小虫模样。

是年少时练剑的山涧,洞窟外会有清泉流淌,白婵会倾下身,手把手纠正她的姿势。

滴答,滴答。

是露珠、是清泉、是沿着剑身蔓延开来,在锋尖滴落的血。

身祭之术夺走了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体温,却只斩断了魔尊的一条手臂。

“原来这便是身祭之术,”魔尊抬了抬眼皮,轻笑道,“也不过如此。”

黑雾聚拢,填补在断臂之处,待消散之时,又是完好如初。

视线所及,皆是一片血色。

残肢断臂铺满山坡,白袍浸透了血,盖着被魔气侵蚀的身躯。

魔尊甩了甩剑,黑靴踏碎雾气,向着跪地之人踱步而来。

-

魔尊倾下身,伸手捏住了迟清礼的下颌,强迫她仰起头来。

“还真是个好苗子。”

姜弑月挑眉,指腹压得更紧:“居然真能将魔气、灵力二者完美融合。”

黑雾肆意弥散,魔气正在缓慢地侵吞着她的神识,将思绪搅乱成一团浆糊。

……眼前这一幕是真实吗,是

幻觉吗?还是久远之前的记忆?

迟清礼无法分清。

她闭上眼睛睛空洞而苍白。

白玦闭上眼,猛地摇摇头。

不知怎的,她一会回忆起母亲死前的场景,一会又想起了黑衣人屠山的那幕。

心突突直跳,不得安宁。

白玦缓了好一会,才将眼前种种可怖的景象驱散。

母亲墓碑就在眼前,远眺便是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青眠山。

身侧传来窸窣声响,白玦转过身,在林间见到了一抹紫色身影。

“怎么回来了,却没和我说一声?”白妲笑着,走到她身旁。

白玦道:“只是…忽然有些放不下心,想回来看看。”

白妲扑哧笑了,道:“我看着你长大的,还能不知道你藏着什么心思?”

她道:“说吧,有什么要紧事么?”

白玦摇摇头,又点点头:“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不过……”

她犹豫了一下,道:“不过我自己还没拿定主意,您让我再想想罢。”

两人又在石碑前停了一会。

风也柔柔,雨也轻轻,她们沿着青石小路,走下了山。

青眠山还是和以前一样,刚到洞窟前就能见到嬉戏打闹的小红狐们。

见白玦回来了,小红狐们一拥而上,笑得甜甜,抱着她使劲撒娇。

讨得白玦摸摸头,又讨到些好吃的零嘴后,小红狐便跑着跳着又去四处玩儿了。

白玦瞧着小红狐们的身影,总不自觉地想起另一个人。

一个柔软的、可爱的,连撒娇都不太会,总被自己逗到脸红的人。

迟清礼她,其实也是和小红狐们一般大的年纪。

她本该大声地笑、放肆地玩、去捣蛋、去吃零嘴、去看遍这世间的景色。

苦涩似帐中的炉火,缓缓地燃,将四肢百骸都浸泡在苦意之中。

在白玦失神的片刻,白妲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了一封信件来。

“你回来也好,”白妲道,“时隔许久,终于又收到了魔族寄来的古怪信件。”

白玦道:“里头写了什么?”

“自己瞧吧。”白妲将信件递来,白玦不知怎的,接信的手藏着一丝颤抖。

字迹齐整、笔墨浓厚,以一种平淡的口吻,写下了第一行字:

【比试大赛陡生异变,幸好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成功重伤魔族余党迟清礼,将其收押入牢。】

【我与玄苍掌门商议过后,决定将其关押至第九层之中。】

【暮沧州此人事必躬亲,尽心竭力,想必不多时,便能从迟清礼口中问出魔族密谋之事。】

熟悉的名字扎进视线中。

白玦呼吸一顿,指尖压在“迟清礼”三个字上,微微地颤抖。

她平稳呼吸,继续向下看。

信件很长,洋洋洒洒有好几页纸,大多是在说些与魔族有关的事情。

直到信件的结尾。

忽然就没头没尾地,冒出了一段与之前

毫不相干的话:

【近日对云渺有所耳闻,其宗信奉一位名唤“照霭”

的神灵。】

【传言道,“照霭”

可溯回已成定局之事,将人带回往昔,弥补过错。】

【不知为何,我近来想了许久这事,梦里时,醒来时,总是望着窗外失神。】

写到此处,墨迹已然淡了许多,薄薄的,淡得像是水痕。

【甚是荒唐。】

“荒唐”二字落笔极重,水泽浸透宣纸,仿佛要刺出个洞来。

旁边潦草地签着一个“玦”字,突兀地结束了信件,再没有写下更多的内容。

墨香浮在房室之中,无处可归,只能一滴滴溢出来,打碎她心中平静的水面。

最后一段之中,看似是在说着云渺之事,字字未提冰牢与关押其中之人。

却字字都是悔意。

说不出口的、无从宣泄的、再也没法挽回的——深深的悔意。

见白玦看信时一言不发,看了许久,白妲不由得有些担心,问道:“玦儿,你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