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水啊,浑浊不堪,什么也看不清。”
说到此处,晋宣帝将碟子里的碎肉朝着水面一撒,没一会儿便有鱼儿聚拢于此。
晋宣帝愉悦的说:“饿了这么久,果然一勾便来!”
王靖起初不明白晋宣帝在说些什么,不由目露疑惑。
晋宣帝突然说到:“叶家的案子,像不像鱼饵?”
王靖猛地跪倒在地,重重的朝着晋宣帝磕头。
他的后背湿了一层冷汗,瞬间明白了晋宣帝的意思。
叶家大案成为香饽饽,朝堂上所有官员都在瞩目,而叶听霜、文鸳……便都成为了晋宣帝手中重要的鱼饵。
王靖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和六皇子竟想着提拿文鸳!乃至勾到叶听霜!
看似赢了太子和桓家,实则何其糊涂!
方才晋宣帝对太子产生怒火是真,警告他们莫要伸手太长也是真。
六皇子,莫要中计啊!
难怪太子胆敢放出这么大的纰漏,他是想失小得大,故意勾得您主动下手!
太过靠近叶家大案才会引起皇帝猜忌!
“小七那孩子,一直拿捏着叶听霜,看着也像是有点别的心思。但瞧瞧他在殿审之后都做了什么?去谢家,去诏狱,去太学府?”
晋宣帝伸着脖子看向水底抢食的鱼群,“朕算是看明白了,他根本对叶家的案子不感兴趣,一心想查他老师的军马案。哼哼,瞧着吧,伴读他不会选君如琢,反而会选军马案相关之人。”
王靖惊恐的回答:“陛下说得是。”
“到底还是年轻,容易犯点糊涂,军马案有什么可查的呢?反倒对他自个儿不利。”
“不过小七倒是比他那两个哥哥单纯些,现下又余毒未清,到叫人怜爱了。”
晋宣帝的手放到了他的背脊上,像是一把割肉的刀,笑着说道:“叶家大案,爱卿可要细查啊,朕想借此来看清楚些,究竟是哪些世家想来咬住鱼饵。”
—
太学生们稀稀落落的回到了学堂。
晨露攀上了黛瓦,日光照射时如铺上了一重波光粼粼的碎金。
太学府小桥流水,白墙围护,一条石板路隐入蜿蜒深处,似清溪泻雪,一派诗情画意。
一路上,各家奴仆们见学子们返回,连忙着急的上前细述。
“嘶!你说什么?我们今日的表现全被族中长辈关注着?不仅是父亲,伯叔,连……连家主也来了?”
“啊啊啊,你莫要吓我!不光是族中长辈,还有今上?”
“糟了糟了,我一直在看乐子,表现又不好,回家可得挨板子了!”
他们一个二个全都展露出了震惊之色,恐惧到连忙整理了衣冠,生怕自己有任何犯错的地方。
所有人都一改散漫模样,宛若上阵杀敌的将军,朝着学堂而去。
咿呀——
木门被推开的瞬间,尚未做好准备的太学生们又遭受了一击。
院长呢!!!
为何等在这里的会是太子?
他穿着一身雅蓝绣金鹤纹衣袍,身如玉树,腰间悬佩,手里拿着一串紫檀蜜蜡佛珠,一身被滔天权势养出的矜贵傲然。
太学生们看得愣神,终于想起在何人身上有过类似的感受——
七皇子沈清昭。
“见过太子殿下。”
沈灼走在人群的最后,便瞧见所有人跪倒了一地。
他抬头远眺,一个人影强势的占据了视线。
“阿兄为何来了?”
可笑这样一个手染鲜血、冷清冷心的人,却偏长得一副被佛陀偏爱的贵气模样。
太子含笑道:“你头一次来太学府,阿兄自是要亲来的。”
沈灼:“……”是么?
许是信安下场惨烈,也给他提了个醒。
这并不是真正的宠爱,这只是为了让他丢盔卸甲的欺骗。
他不会再相信了。
太子来到沈灼面前:“怎的愣住了?是怪阿兄今日来得晚了些?”
太学生们还跪在地上,始终没有被允许抬头。
不得不说,这一点太子同他的父亲如出一辙。
‘所有人都在关注今日的太学府。’
‘郎君可得仔细些。’
回想奴仆的话,他们更是心有戚戚。
这里面果然包括太子!
太子本就宠爱弟弟,自然也听到了沈灼来太学府之前,他们的议论和嘲弄。
天可怜见,也只有那么一会儿,他们早就服了啊!
沈灼站了好一会儿:“阿兄还是让他们起来吧。”
太子这才说道:“起吧。”
众人赶忙起身,一直谄媚赔笑。
从前哪怕太子也是护着的,却没有今日这般看眼珠子似的紧张感,这才让关于七皇子的风言风语能在建康城内流传。
若是一直如此,哪怕沈清昭做法再可笑,谁又敢议论呢?
哪怕世家子弟们都看出了‘变化’,沈灼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接下来的大戏,应当要开场了吧?
“阿兄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还是说……叶家大案查出什么了?”
太子意味深长的说:“的确查出了一些线索。”
果然!
沈灼心头发沉,外面却在此时传来了骚乱声。
没过多久,竟有一队人马将太学府重重围住,原本该准备封王事宜的六皇子,忽的现身于太学府内。
校事府的绣衣御史大名,世家公子们不知听过多少遍。
查案、屠戮、冷面无情,那是独属于帝王的刀。
所有绣衣御史未着甲胄,却个个戴着白色面具,无人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
也正因如此,被重重围困时,压迫感也瞬间袭来。
远处——
沈倦拖着一身病骨,坐在轮椅上被人推了进来。
“太子竟也在太学府?”
“臣弟见过太子。”
太子:“沈元衡,你好大的阵仗。”
沈倦:“奉今上旨意,还望太子恕罪。”
旨意?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沈倦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到了角落的叶听霜身上。
大抵是几位皇子太过抢眼,导致他们这才注意到了最关键之人。
当他们观察叶听霜时,才惊觉他的长相有多么出众——
安静、空洞、死水之潭。
像是吸入一口初雪,清冽入肺,心口鼓胀难受。整个五脏六腑,都覆满了那种快要让人窒息的寒冷。
这……?
难不成三位皇子是要争抢他?
叶听霜:“见过六殿下。”
沈灼冷眼看着,事情果然如前世一般发展。
三部审查已经到位,叶听霜现在又是天子谒者,在接下来的叶家大案之中,所有人都知道天子有意借着叶家大案去整顿世家。
其中的重中之重——
便是叶听霜。
殿审过后,叶听霜终于如愿以偿的将自己推到了台面上,成为炙手可热、不可或缺之人。
就连太子和沈倦也想要。
沈倦意味深长的说:“清昭今日头次来太学府,没带单显,竟是带了你。”
叶听霜:“六皇子消息灵通,连单显一个长乾宫宫人的名讳都记得,果真爱重我家殿下,奴代替我家殿下多谢六皇子。”
沈倦:“……”
沈灼眉眼弯起,只要气到了沈倦,他就爽了。
沈灼连看叶听霜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顺眼,连方才摸腰的事都可以不计较了。
阴阳怪气,得他真传!
在场之人众多,眼多嘴杂,沈倦不愿再多费口舌。
沈倦望向太子,皮笑肉不笑的说:“叶家大案震惊朝野,又是臣弟职责所在,太子应当不会阻拦吧?”
太子:“呵……孤看谁敢僭越一步!”
沈倦:“太子殿下还有籍田之事要忙,难道还要和臣弟抢吗?”
沈灼想起前世,太子和沈倦为了换取叶听霜,双方各自让出了不少利益,这件事情之后,才是那场惊天地的叶家大案,甚至撼动了朝堂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