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突兀的振动声从沙发那边传了过来。
静谧的凌晨,咸湿海风刮进来,靠在沙发上的游知榆缓缓睁开了眼,被浸泡在北浦岛的汹涌海岸里,清透又诱人的双眼勾住桑斯南的目光不肯放。
电话声音持续振动。
桑斯南没有马上挂。游知榆也没有急着接,似乎正在看着她发愣。
蔚蓝的夜,风铃花枝叶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在桑斯南敞着的手臂上蹭来蹭去,让她有些敏感的皮肤似乎已经泛起了疙瘩。
她回过神,将风铃花从自己手边移开,呼出一口气,正想挂断电话。盯着她的游知榆,却突然把电话接了起来。
近在咫尺的听筒里传来一声响,然后是轻抑的呼吸声。
桑斯南僵在了原地,像是攥住大海里的浮木一般,用力攥紧自己的手机。
游知榆醉得厉害,如海藻般的黑发从沙发上垂落下来,脸上已经泛起了暧昧的粉。
呼啦呼啦,风吹进来。灯光昏黄,两人投在地面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微小蝴蝶投下的阴影在地面悬飞,将空气变得微妙。
墙上的老式挂钟到点发出清脆的声响。
桑斯南终于开口,嗓音有些干哑地,和游知榆说了遇见后的第一句话。
“桑斯南,我的名字。”
然后没等游知榆回应,便挂了这通无效的电话,放下自己捡到的手机。踏出那道充满痕迹的木门门槛之后,她听见身后好似又传来链条轻晃的声音。
极其细小,却还是准确地传到了桑斯南的耳朵里,像直击耳骨的轻微碰撞,被巨大的风吹散,又揉进了某只夏日蝴蝶。
回到自己家那边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凌晨五点半的时间,浑身黏腻的汗水被风吹了一路,桑斯南毫无睡意,爬着粗糙的石板阶梯到了家,家门口荔枝树下窝着一条睡得直流口水的萨摩耶——桑斯南拿到第一笔工资后给厉夏花买的礼物。
后来,她工资越来越高,给厉夏花买了第一台全自动还带烘干的洗衣机、号称一晚上一度电的空调、六十五英寸的大屏液晶电视……但厉夏花洗衣机舍不得用、空调舍不得开、液晶电视没时间看,因为比起花里胡哨功能越来越多的液晶电视,连遥控器复杂功能都学不会的厉夏花,宁愿吃完晚饭在门口那棵荔枝树下,戴着老花镜编着鱼篓好上集市卖点钱,然后和忙得心脏痛都没时间去看医生的桑斯南通上十几秒钟就挂断的电话,只听匆忙的桑斯南那句“阿婆”里的声音不对劲,她就把鱼篓一甩,在荔枝树下背着手不安分地走来走去,嘴里大声嚷着“还不回来死在那边也没人管”。
可这样的厉夏花,临走之前还给她盖上了外套,生怕她一个晚上过去就会感冒似的,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给她盖上,还盖得密不透风的。
嘿,一个净瞎操心的老阿婆。
门口的荔枝树到了结果的季节,红红的果子在树上累累地挂着,桑斯南走到树下,蹦起来摘了一颗,剥了皮,甜润的果肉塞到口腔,汁水四溢,滑落到喉咙。
对她来说,夏天就是荔枝味的。
桑斯南吐了核,进去把自己沾了汗水的衣服脱了下来扔进洗衣机里。穿着衬衫西裤从竞标现场赶回来的那个冬天,她急出了一身汗,把躺在医院里的厉夏花安顿好,回来洗了个澡才发现,洗衣机就放在院子里,盖着一层手织的碎花防尘布,看上去就没用过几次。
每次等她回来的时候才愿意用。这下好了,那些红碎花绿碎花褐碎花阿婆衫都尘封在那个被暗红漆漆好的衣柜里,再也用不着洗衣机了。
这么高档的洗衣机,只剩桑斯南一个人用。
冲了个澡,洗衣机在院子里静谧地开始工作,萨摩耶打呼噜的声音此起彼伏,夹杂着轮渡鸣笛和早市嘈杂的环境声,外头的日光已经从海平面升了上来,在布满水雾的北浦岛勾勒出一层浅金色的光罩。
桑斯南仍然觉得热,喝了瓶冰酸奶后,她绑起还有些湿意的长发,拿了画板和钢笔出来,坐在荔枝树下的小石桌边,把画板支起来,用湛蓝色钢笔在白纸上勾勒出细致的线条。
对于一个失眠症患者来说,在失眠的时候找事做,就变得有意义起来。在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里昏天暗地地躺了一个月后,桑斯南获得了一份凌晨送酸奶的工作,也在某天凌晨出去乱晃的时候找到了不送酸奶那天可以做的事情。
就是待着,看光影在那些老旧小店上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