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除了陆世廷,没人能指挥得了锦衣卫,就连皇帝和太子也不行。

和谈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让北狄放松戒备的幌子。

他这个质子也一样。

冲进来的那支黑甲骑兵训练有素,一看此事便是早已策划好了的。

从他被送来北狄做质子开始,他的结局已经被陆世廷写好了——两国开战,质子怎么可能活命。

不过这样的话……那些求和的银子绢布就不必给了。

守卫边关的将士打了胜仗能衣锦还乡。

他死在这儿,尸骨很快就会被烈火焚毁,也就不会被带回宁国了。

这样也很好。

他刚喝了那么多烈酒,说不定不会感觉到有多疼。

他被拖上了之前祭祀的木架,这次没有巫医再来做繁复的仪式了,北狄的将军集合了剩下的兵马,用北狄话高声向长生天祈祷。

他的脚下被堆起了好几捆木柴,上面倒了酒,一个北狄士兵拿着火把在等待将军一声令下。

穆玦墨色的眼瞳里跳动着狰狞的火光,青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在镇定地等待着火把落下,自己的身体被火焰吞没。

风的呼啸声,远处的拼杀声,旁边北狄将军粗犷的高喊,还有火把猎猎的火焰升腾,在他听来都是一团模糊。

“将军,前面的弟兄们快抵挡不住了,黑甲军快要冲过来了——”

“点火!”

火把的红焰在他眼前划过,穆玦唇角渗出一丝殷红的血,看着那个火把被一支飞来的利箭击中,打落到了一旁的沙石里。

周围的北狄士兵乱起来,和迎面来的黑甲骑兵撞在了一起。

穆玦咽了一下口中的血——这么久的病,终于在烈酒的催发下把他的身体烧空了。

他仰起头,死死咬着唇,一口一口把血往肚子里咽,但是涌上来的鲜血太多,很快他的下颌就开始往下滴血,身上影青色的衣料上晕开了大片深红。

仿佛雪地里落下的红梅。

五感都在减退,光和暗融合的斑斑点点在视线里来回晃动。

身上还很热,他自己觉得很热,但碰着地面的指尖又能感觉到地上冰凉的沙石也比他要暖和。

“督主……”

他轻轻摇了一下头,不知自己怎么会听见曹毅的声音。

曹毅的声音在吼,声音大到他都听见了。

“督主!六殿下在那儿!”

穆玦颤抖了一下,做过的梦境里,他被抱着坐在陆世廷膝上,对方狎玩小倌似的对他,屏风边他憎恶的,他珍视的人直勾勾盯着他看的景象一下子冲到了他的脑海里。

陆世廷怎么可能真的来了这里呢?

对方是东厂厂督,此刻应该在大宁京城享着太平盛世,滔天权势,等待北境传来大破北狄的捷报。

他在幻觉里听到曹毅在叫“督主”,一定是又要做那个可怕的梦了。

他都快死了,凭什么还要被这样令人作呕的梦魇缠着?

他被绑在木架上的绳子被人解开了。

穆玦逼着自己睁开眼睛,去看清楚眼前的人。

果真是出现了幻觉,是陆世廷在他身前,对方穿着玄黑的衣袍,正想把他从地上抱起来。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边笑着,一边用发抖的手去摸自己的袖子。

他的袖子里还放着在大宁边关时,那个值守的士兵送给他的匕首。

把幻觉里的陆世廷杀了,他就不会带着这样的噩梦去地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