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亥时,穆玦还坐在床榻上没有睡,他在等着北狄士兵给他带来他想打听的消息。
外面巡逻的队伍好像分到了一壶酒,有碗碟碰撞酒壶的声音,还有北狄士兵互相敬酒大笑。
又坐了半个时辰,帐篷外有人叫他。
他出去后,怀里被塞了一袋酒。
“你要的烈酒,这酒我们北狄的勇士喝上几两也要醉了——不过你什么时候能启程去都城的事情打听不到,只知道今天将军心情不错,赏了大家酒喝。”
穆玦回到帐篷里,低下头闻了一下那袋酒。
很刺鼻。
看来那个北狄士兵没有骗他,这真的是一袋烈酒。
他灌了一口,比昨日那袋马奶酒冲上不知道多少,他没什么味觉的舌头竟然也喝出了几分辣意。
辛辣的酒液一路烧过喉咙口滑进胃里,早已被病痛掏空的脏器又传来了火辣辣的刺疼。
青年的脸颊烧红了,黯淡的漆眸被酒气润上了一层光,他皱着眉忍耐着,乍一看脸上还有些鲜活的朝气。
他没等身体缓过来,又捧起酒袋,一口气喝下了一半。
喝完后,穆玦半闭着眸子,把酒袋重新拧紧,往床榻上躺下了。
他的手碰到了自己的脖子,颈侧的脉搏跳得很激烈,酒给他的四肢都带来了温度,他蜷缩在被子里,背后发了一层汗。
他是很怕冷的,可能是从小在偏殿,冬日没有怎么穿暖过,也没有炭火,落雪时漏水的屋檐还会渗下很多冰水。
可现在身上的温度并不让他感觉好受。
酒在把他当作燃料,哪一刻烧尽了,就像炭盆里的灰,再也无法重新燃起火焰。
脑海里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景象如同走马灯一般更迭闪过。
他说不清自己看到了什么,就是莫名觉得急切,想要抓住什么,但那些景象流沙似的,他越是急,就流逝得越快。
青年低低呼着气,掀开了一点被褥,苍白纤长的手费力地扯了一下衣襟。
他想自己应该去外面吹吹风。
他试着坐起来,力气努力传到手上,但手碰到床榻软绵绵的,光是攥紧褥子都在抖。
好吧。
穆玦重新闭上眼。
那就在梦魇里入睡吧。
他隐隐约约在耳朵嗡鸣的间隙听到外面的声响——不是北狄士兵们喝酒笑闹的声音,而是战马踏过,兵刃碰撞,搏命间的嘶吼。
声音离他很远,不知道是他听力消退导致听不清东西,还是只是神思太混沌产生了幻觉。
但很快,帐篷的帘子就被掀开了,刚刚给他拿酒的北狄士兵醉醺醺的,神色却满是惊怒。
“宁国的兵马夜袭大营,快把这个质子带走——将军说了,要拿他祭旗,长生天保佑,我北狄战无不胜,血洗宁国!”
穆玦被人从床上拽下来,他没有走路的力气,北狄士兵也并不在意,就让他膝盖摩擦着地上粗砺的沙子和石块,一路往外拖。
出了帐篷,他被横着架到了马背上。
穆玦看到了北狄大营里的情景——
漫天的火星箭雨将夜空照映得亮如白昼,远处穿着黑色甲胄,挥舞着宁国军旗的骑兵正在人群中砍杀。
北狄士兵大都刚喝过酒,这个时辰又是黎明之前人们最嗜睡的时候,从帐篷里冲出来打算反抗的北狄士兵连盔甲都还没穿好,已经被一刀毙命倒在了地上。
战马嘶鸣,有人逃窜,有人追杀。
黑色甲胄的骑兵渐渐在往他们这里靠近。
北狄士兵上了马,发出几声咒骂,迅速骑着马带他往中军营帐去了。
到了中军营帐,穆玦被人从马上踹下,他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无力地抬起头,看到那个来议和的使臣也被抓了,正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地求饶。
十几个锦衣卫则在和北狄士兵拼杀,看起来早就知道今天黎明之前宁国会发兵突袭北狄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