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座的眼镜男安分了不到五分钟,主动出声跟过道对面的人攀谈,他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透着股高高在上的、来自主城区的优越感,“据说你们下城区是不种植粮食的,因为买不起农科院研究出来的低异变率粮种,那你们平时吃些什么呀。我听人说,你们基本都是以主城区提供的粗麦面包、煮土豆和玉米碴作主食,当食物供应不足的时候,还会吃蚯蚓干和蟑螂肉糊,是不是真的呀。”

被他问到的是个女孩。

二十一二岁,身量很高,目测超过175。

她身形极瘦,脸色蜡黄,将自己裹在件破旧的厚棉衣里,目光呆滞的盯着对面的人看了片刻,才蠕动着干枯发白的嘴唇,轻轻地“嗯”了声。

问话那人故意发出声惊叹,“是吗?那你们可真可怜呀,蚯蚓跟蟑螂都是那么恶心的东西,光看看就会背后发凉,怎么有人能够咽得下去呢。”

女孩盯着他看了会,似是终于迟钝的察觉到他眼中的鄙夷和不屑。

抿紧嘴唇缩在座椅里、不再说话了。

许是对面女孩的沉默让邻座不高兴了,他眼里闪过丝不悦,转身从背包里掏出盒红豆馅儿的酥饼来。

铁盒打开的瞬间,浓郁甜香往四周飘散。

就在刚刚,登车前,节目组让他们选择带进荒野里去的物品,下城区的人只能够带1件,主城区的人则可以带2件。

规则是明晃晃的歧视和不公正。

但负责人一句“活动最终解释权归节目组”堵上了觉得不公平,发声抗议的下城区参赛者们的嘴。

也满足了主城区参赛者和观众们的优越感。

不得不说,节目组这个做法其实很聪明。

虽说《造星计划》是面对九个主城和超过200个的下城区直播,参赛人员也有90%是下城区的人,但实际上能守着直播间观看、刷礼物搞热度、买周边的都是主城区的观众。

只有他们才有这个时间、精力和金钱。

——这是所有下城区人无法辩驳的事实。

因此哪怕再心有不甘,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节目组偏心主城区的参赛者,明目张胆,毫不避讳。

眼镜男选择带进荒野的两件物品,都是他自己从主城区带出来的。

分别是红豆酥饼,以及装饼的背包。

红豆酥饼的香味已经引得周围众人蠢蠢欲动,看向那盒酥饼和眼镜男的眼神添了两分暗色。

偏偏眼镜男没有察觉到不对。

常年处于主城区最底层、被人看不起的他,好不容易在节目中遇到比他所处环境更不好,处于鄙视链最低端的下城区人。

试图依靠炫耀食物来获得优越感的想法,已经彻底冲昏了他的头脑,而女孩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红豆酥、吞咽咽口水的动作,也让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分不出心思来注意周围的窥伺和打量。

“诺,这是红豆馅的酥饼。”

“用最精细的面粉、上等红豆调馅,里头还搁了蜂蜜和白糖,你这辈子估计都没见过这种好东西吧。喏,我今天就发发善心,给你见识见识……”他从铁盒里拈出块酥饼,装模作样地要递给那女孩。

手一抖,那块酥饼便掉落在地。

女孩瞳孔紧缩,视线下意识追着酥饼跑。

耳边仍响着那个聒噪的声音,“哎呀,怎么掉了?”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催促女孩,“你还愣着做什么呀,还不赶紧去捡起来,这盒酥饼可贵啦,价值两百多块,我可舍不得再给你第二块了。”

女孩咽了咽口水。

她知道对方是故意奚落她、想看她笑话。

可是那又如何,她饿。

在饿肚子跟保持尊严之间,她只能选择丢弃尊严。

她抿着嘴唇起身,朝着那块酥饼走过去。

刚下地便身形踉跄地往前摔去。

大巴车被紧急逼停,司机头顶的探测仪亮了亮,尖锐又急促的电子机械声在车厢内响起。

“警告,警告!”

“感应到有异变植物出现,异变值500+。”

“初步判定为d级异变,攻击性较低,列车长已经向护卫队发出求援信号,请各位同学待在车厢里,请尽量保证自身及同伴安全,等待救援。”——看来这个探测仪,曾经服务于某辆专程运输学生的大型列车,连播报内容最前面的称呼都没来得及修改。

“警告,警告……”

车厢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都屏息静气地戒备着,不约而同地将眼神从那盒酥饼收回,警惕着异变植物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

女孩终于追到了酥饼,伸手去抓。

哗啦。

她座位左侧的车窗被击碎,胡乱溅射的玻璃碎渣中。

许黎看见了他上车后的第一抹绿色。

本该攀附于石壁、树干的藤蔓活了过来,犹如条灵活且凶悍无比的蛇,敲碎了玻璃窗后动作不停、轻而易举地穿透放在他前面那人的脑袋,猩红血液夹杂着乳白脑浆沾满了叶片……

那盒稀有且昂贵、只有主城区的人才能享用的红豆酥饼尚未盖上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