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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杀手,”阿莱莎仰头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就像双胞胎那样。”

她说得笃定,但那话在我耳中听来却毫无道理。

“我不是杀手。”我咬紧牙关,“而你只是一台机器,说着设定好的台词。”

阿莱莎垂下头,像是突然被我的话伤了感情,但她再抬起头的时候仍在笑着。

“难道我们不都是如此吗?”她问,然后消失在了突然涌起的浓雾中。

这是我来到寂静岭后所见过的最浓的一场雾。我甚至没法看清自己的手指,除非我把手指戳到眼前。

“这是个机会。”我突然想到,心里一阵激动。因为不管下面的究竟是地狱猎犬,还是别的什么,我认为在这片浓雾中,它们都得用它们隐形也好、透明也罢的眼睛来搜寻猎物。

因为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里,终究仍存在着某种平衡。

慢慢的,我把枪靠在了一旁的树干上。然后抱住树杈,伸出一只脚轻轻试探着粗糙的树皮。只穿了袜子的脚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当我踩住一处凹陷,慢慢把重心放上去的时候,我始终竖着耳朵听着下面的动静。

我并不相信猎狗走开了,至少没有全部走开。

我必须小心。

当踩稳一只脚后,我逐渐缩回了另一只脚,从树杈上慢慢把身子挪下来。树皮刮擦着我的掌心,但没有不稳当的征兆。

我放下另一只脚,小幅度晃荡着,脚趾探出去寻找着力点。

不仅不能掉下去,而且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然就前功尽弃。

我的心和身体一起紧绷着,缓慢但仍旧稳定地下降着。整个过程所发出的最清晰的声音不过是我的呼吸,听上去像是树叶摩挲一般粗糙。

没有地狱猎狗的狂吠,也没有爪子在地面移动的声音。

我的一只脚踩在了湿漉漉的草地上。这个姿势我一定足足保持了十几秒,才敢把另一只脚放下来。当树皮随着我松手而剥落并发出脆响时,我连呼吸都屏住了,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敢动。

接着,我听到低沉的嘟哝声,爪子拍地的声音的,但谢天谢地,并不警觉。

一寸一寸地,我将酸痛的胳膊垂下来,然后慢慢地原地蹲下。它们看不到我,而我也看不到它们,如果我一头撞在它们身上,那就只能自认倒霉。

但不久前开枪帮迪恩解围的那种感觉似乎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像是顺着血管一点一滴流至四肢百骸。

我闭上眼睛——因为睁着眼睛毫无用处,只能看到乳白色的雾气翻涌,也因为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这样做——然后我匍匐在地上,开始向前爬。

我并没有沿着直线。草地轻轻挠着我的下巴,当我放缓呼吸的时候,除了泥土和草茎的味道,我还闻得到硫磺的臭气,随着地狱猎犬的每一次喘息喷出口鼻。

“它们看不到我,”我心里默念,“它们看不到我。”

我闭着眼睛匍匐向前,不去思考如果这些死狗闻得到我的气味会怎样。每一次,我都先慢慢伸出手去,穿过冰冷的雾和空气,落在柔软的草地上,手指抠进泥巴里。

“它们看不到我。”我在心里默念,就像克里斯贝拉的祷告,尽管毫无意义,却一遍又一遍,“它们看不到我。”

我爬出去了多远呢?也许有五米,也许我的紧张与恐惧拉长了那段距离。但第十三次伸出胳膊,然后缓缓向前的时候,我的肩膀蹭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本就歪倒的石灯笼。

我立刻停了下来,但已经太晚了,石灯笼发出酷似打嗝的一声轻响,晃动着往旁边滚动了一寸。

没有狂吠声立刻响起,但当我屏住呼吸、紧闭双眼的时候,我听到锋利的爪子陷入地面的声音、听到鼻孔张开吸气的声音,它们的喉咙里发出的咕哝声带着逼真的疑惑,几乎像是人类。

我伏在地上,上一个动作还没有做完,因此大半体重都压在了左手和右膝盖上。

我能感到那里的肌肉正在颤抖,紧绷得像是琴弦。

一阵冰冷的鼻息喷在了我光裸的脚腕上,我几乎咬破嘴唇才忍住瑟缩的动作。

更多代表移动的声音,爪子拍打着地面,不悦的嘟哝声从喉咙里涌出来。

“它们看不到我。”我徒劳地在心里重复,但这句话已经失去了先前的魔力,变得苍白而没有力量。

我知道,它们迟早会扑上来将我撕得粉碎。这只是时间问题。

我希望我有一把枪,这样就能在临死前做最后的反击。

也许阿莱莎·格莱斯皮是对的,我是个杀手,我会为了生存而杀戮。

一只爪子突然踩在了我的脚趾上。我张开嘴,但没有叫出声。爪子的主人似乎也吃了一惊,把爪子了回去,然后吻部便凑了上来。

我的膝盖宛如紧绷的弹簧,我的胳膊无声地颤抖着,汗水顺着脖子、顺着手臂、顺着身躯蜿蜒流下。

就在这时,树上传来很轻微的“咔哒”一声。那吻部顿时一僵,然后猛地朝树的方向甩了过去。

“噼里啪啦”、“咕咚”,一连串的声音从树上传来。很久以后我从来想明白那是我之前靠在树杈上的bb枪没有靠稳,从树上掉了下去。但在那档口,我爬起来夺路狂奔,根本没有管那是什么东西。

我没命的跑,因为命悬一线。直到我狠狠撞在什么东西上,“砰”的一声,然后我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地上,那种狂奔的冲劲才骤然断掉。

我已经听不到狗吠了。

浓雾中,我捂住脸,开始浑身打颤,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站起来,但那时,至少我的两腿已不再打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