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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恩的计划很简单,也很冒险。他要突破地狱猎犬的包围圈,到摩天轮去。和我想的一样,迪恩也认为摩天轮会是我们找到出路的最佳方法。

“前提是你没有在去往摩天轮的路上迷失方向。”我的目光仍逡巡在草地上,心不在焉地说道,“这个地方就是建来让人迷失的。”

这话不知从何而来,但说出口之后,我便认为这话千真万确。难道我不就是在前往摩天轮的路上迷失了方向,才最终被困在这棵大树上的吗?

“我不会迷路的。”迪恩听上去很有把握,但我觉得大部分都是他装出来的,“你等在树上,等我找到路,就回来找你。”

“或者自己一走了之,把我留在这里。”我实事求是地说。

迪恩看了我一眼,“你也有可能在我下去之后给我背后来上一枪。我可没有抱怨。”

“你的确抱怨了,说你应该带上榴弹炮之类的。”我嘀咕道,“三遍。”

“陈述事实而已。”迪恩说着活动了一下脖子,“准备好了吗?”

我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下面的草地。有时我能够捕捉到轻微的摇晃,像是无形的气流吹过,但从来没有抓住过明确的目标。

“要是你准备好了,那我也准备好了。”我回答。

迪恩点了点头,然后从树上跳了下去。

他落地的那一刻,我便听到犬吠,从很多喉咙里呼呼涌出,带着口水声。

十一点钟方向,一小块草倏地被压了下去,而我几乎在同时扣下扳机,听到尖锐、短促的哀鸣。

迪恩开始冲刺。他跑出去两步便被右侧来的什么东西撞了出去。但我随即开枪,迪恩打了个滚就爬了起来,而撞倒他的东西没有。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缓缓地呼吸,就像迪恩教给我的那样。事实上我压根儿没有思考。仿佛某种冷静又可怕的东西掌控了我的双眼和双手,替我放出一枪又一枪,在迪恩一往无前的时候给他清出一条路来。

枪膛发出一声干瘪的响声时,迪恩已经快要冲出我的视野范围,半隐没在浓雾中。

他没有给我多余的子弹,但我举着打空子弹的枪,仍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仿佛手臂变成了坚硬的石头。

我心想,他不会回来了。

过了好长时间,这里才安静下来。地狱猎犬要么重新埋伏在了这棵槐树四周,等待我下树的时候将我撕成碎片,要么它们追着迪恩去了,而我相信那将是它们自取灭亡的最后一步。

我仍旧靠在枝桠上,注视着草地与石灯笼。刚才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了,我仍能捕捉到轻微的动作,可也仅此而已。

“你最好回来。”我喃喃说道,仿佛说出口就能给这句话增添力量,“你最好回来,你这个自命不凡的混蛋。”

我再一次想起当我问迪恩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脸上微妙的神情。我了解温彻斯特兄弟,至少是从电视剧里了解得相当透彻。迪恩·温彻斯特不是傻瓜,更不是莽汉,也许他更倾向于韩·索罗那种硬汉式的英雄,但迪恩不会平白无故伤害一个和他并肩作战的人。

是这个地方在玩弄他的头脑?还是怎么回事?我们又是怎么沦落到这个诡异的地方来的?

太多的问题,太少的答案。当我蹲在树杈上,大腿和膝盖正在逐渐失去知觉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些问题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写字桌为何会像乌鸦?还是应该反过来说?

我眨了眨眼,终于缓缓放下酸痛的手臂,枪托离开肩窝的时候牵扯出一阵针扎般的疼痛。天色是否比刚才更亮了?雾已成了乳白色,凝在空气中,又冷又湿。

我想念有人陪伴的感觉,哪怕是迪恩。我为萨姆的安危而担忧,并真心诚意地希望他平安,并且能找到迪恩。

找到我们。

我认为只有跟着温彻斯特兄弟,我才有离开这里的机会。也许永远没法找到那些问题的答案,但至少我会活着。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心头。从我踏入那件黑暗的房间、险些被温彻斯特兄弟扼死的时候,那片阴影就在了,但此刻阴影伸展开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力道。

我不知不觉松开手,直到枪几乎脱手滑出时才惊慌失措地重新抓紧。一阵后怕使我心脏狂跳,紧急将那杆废铁搂在胸前时,我的心脏仿佛泄愤一般隔着胸腔敲打着枪身。

阿莱莎·格莱斯皮就是在这时开口说话的。

“他不会回来了。他们都不会回来了。”

我猛地一惊,往下看时,黑发披肩的小女孩就静静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我。

无风吹动她身上破烂的紫色长袍,但衣摆却在草地上擦出轻微的“沙沙”声。她的脸上沾着污渍、头发也很久没有梳理,但嘴角却弯弯的,带着盈盈笑意。

“他们不会回来了,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你是什么样的。”阿莱莎继续说,“你会永远留在这里陪我,永远、永远、永永远远。”

我咬紧嘴唇,说道:“那是《闪灵》的台词,你这个讨人厌的、缺乏创意的小鬼。”

“我本来也不是原创人物。”阿莱莎说出这句话的神态语气竟意外地老成和坦然,她眼中闪过狡黠且不怀好意的光,“你想知道萨姆找到莎伦了吗?可怜的、惊慌失措的莎伦。”

我静静地看着她,手指在枪筒上一紧一松。

“你只是来扰乱我思维的。”我说道,“你并非真实存在。”

“而萨姆留在旧寂静岭也并非是为了找到莎伦。”阿莱莎压低声音,像是小女孩之间分享秘密“他回到了教堂,问了克里斯贝拉一个问题。”

我不由自主地问道:“什么问题?”

“关于你的问题。”阿莱莎扬起笑颜,却丝毫不带童真,“而克里斯贝拉回答了他。”

我的心沉了下去。所以我不止失去了迪恩,也失去了萨姆。

这是个滑稽的念头,但却十分伤人。一时间,我痛恨这个地方,几乎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