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在背

玄宗道陵平素无人看守,附近的庄户老者闲暇时偶尔会来打理杂草枯枝。

多次道魔交战,道境人口减半,百姓大多迁回封云山脉,只有逢年过节时,道陵才会有人祭拜打扫。

前段时间牺牲的道子刚安置入陵不久,野草还没长全,芦苇随风飞絮,墓园幽幽寂灭。

玄鸣涛着意压着脚步,无言行过一座座泛着岁月痕迹的青黑墓碑。

千百年间逝去的众道友有些单独埋葬,有些共同葬于剑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掠过眼底,直教人眼胀鼻酸。

有名有坟的仅有几百位,无碑消散天地的更不知凡几,玄鸣涛一一拜墓,自第一位牺牲在千年前道魔大战的同修起,四叩敬魂,愿祈安息,宽恕罪孽。

曾经的故情变成冰冷的墓碑,期盼转为失望,欢喜徒留怨憎,救赎只余沉沦,死人不会开口,却有庞然业障织成无形网罗,将人困在其中无法自拔。

细细听来,陵园中刀剑之声犹然铮纵,许许多多的说话声充斥耳膜。玄鸣涛侧耳聆听时,却又寂灭无声……

道陵中大大小小的剑冢总有十数座,其中一座较为偏远的土剑冢上只插着四五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剑身刻字依稀还能分辨出剑主的名字。

‘凌云溯’……

其中一口剑上刻着阿凌师兄的名字,莫非阿凌师兄是亡于玄宗回归道境后的第二次道魔大战?还是……?

玄鸣涛叹了口气,同样叩首,起身时心里突然有些不安,开始在道陵中仔细寻找,果不其然,不远处一片独立的小墓群中还有一块属于狗五师兄‘冶修午’的碑……

当年一同入门时,除了白子墨,还有三人与玄鸣涛交情颇深,没想到如今,凋零四散天人永隔,还是自己领军亲手葬送了他们……

哀伤之情更复叠加,只能不停叩头赔罪才能稍缓痛心。

满园未见‘谢骥行’的名字,大钳子师兄或许健在,玄鸣涛还存了一丝小期望。

道陵最深处高地又有一处内陵,安葬玄宗历代宗主长老。待至老宗主墓时,已过半日时光。别的祖师玄鸣涛不认识,他只给师伯老奇首和自己的师尊磕了头。

呆呆跪在师尊墓前,盯着墓碑半晌才开口,紧绷许久的眼泪在开口时终于控制不住纷纷落下。

玄鸣涛拼命隐忍悲恸,压着嘶哑的嗓音,低诉责怪起老宗主:“早知道生前就不跟你吵架了,老糊涂,你救我有何用,我是个祸害啊!你为什么要听神的蛊惑,叫你献命就献命,神的赌局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才是他们的棋子啊!好不容易过回太平的日子,你怎么就不好好修道成仙,非要把我拉回来继续当棋子!老糊涂!师尊——师尊——”

伏地无声恸哭,不敢惊扰亡灵,压抑心中的悲怆只在此无人时,才敢向先师透露数分。

赭杉军在道陵外等了大半日,始终不见玄鸣涛出来,担心他意志消沉做出什么傻事,考虑再三还是进入关心。

小师弟果然在师尊墓前,见他跪陵大半日,一身白袍染了尘泥,双掌额头磕得满是血痕,面色苍白眼睛通红,只是颓废地发着呆,幸而没出其他乱子。

“吾也是等封云山脉重回道境后,才得知师尊仙逝消息。”赭杉军撩起衣袍并肩跪在玄鸣涛身旁,与他作伴,“听闻师尊寿终正寝,想必走时心愿已了,安详而去。”

“不是的……”玄鸣涛语露悲戚,缓缓说,“那是苍师兄告诉你们的结论,但我知道,师尊是因为将命火转渡给雪芽,祭命而亡……”

赭杉军明显意外诧然。

“赭杉,我曾在梦中见到师尊和师伯,他们对弈为娱悠然自得。”玄鸣涛神色颓丧,声音轻浅游离,“师尊叫我过去,他对我说,‘鸣儿,前面路陡,风刀霜剑,小心脚步’……可我那会儿是雪芽,没听懂,白白错过相逢。”

“梦中能再见一面,已是不易……”赭杉军不知该如何劝慰。

玄鸣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回归玄宗后,可曾见过奇部的谢骥行?”

“嗯,不过他近来亡于赦生童子之手,被狼烟焚为灰烬,无法敛葬入陵。”

仅存的一丝期望瞬间破灭,玄鸣涛扭头怔怔地看着赭杉军,发颤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克制着不让悲声流出喉咙。

“赭杉,你走吧,我想再多陪他们一会儿。”轻若耳语的声音飘过,在寂寂园中异常清晰。

赭杉军重重按了按玄鸣涛的肩,没有劝阻,很快回到道陵外围继续等候。

岂料没过一会儿,见到老弦首带着一小队精干道子,携武器兵刃气势汹汹赶来。

“师叔?发生何事?”赭杉军忙迎上去阻拦众人进入道陵。

“银鍠云河呢?”老弦首开口便问,“总坛接到情报,说你被银鍠云河劫持到此,老夫恐怕波及无辜,因此只带了数名强手奥援。赭杉,你可无恙?”

他关切地拉过赭杉军上下打量。

“弟子无事。”赭杉军猜测可能有人发现了他们,将玄鸣涛误认成银鍠云河,传错了情报。

他马上向老弦首解释道:“师叔莫急,这世上已经没有银鍠云河了。”

“什么?”老弦首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