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怒沧

苍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忧虑。

“苍——师兄——”云河故意拖长音调,似笑非笑地唤道,“本座今日不听天波怒潮曲,只想品品你与你的宗主好友在死别那时共同演奏的曲子,叫什么名——”

云河好像突然失忆,座下吞佛童子贴心接话说:“禀云皇,若属下听得没错,应该叫作‘逍遥游’。”

“对,逍遥游——”云河饶有兴致地撩了撩琴弦,怒沧独有的浑厚音色跃然琴上,“本座在天波浩渺住了这么久,竟从未听你弹过逍遥游,最后你还想用这支曲子来试探吾是否真忆起什么前尘往事。看来是吾做的还不够,苍师兄并未全然信任吾了。”

犀利的审视目光透射而来,苍寂寂未动,内心纠葛交战,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袍。

原来银鍠云河忘了他自己曾经弹过逍遥游的残章,更不知在万圣岩也听过一次,该如何应对呢……

始终神色淡漠的苍终于有了反应,他吃力地起身随手折了根花枝,轻抚枝上花蕊,略微抬眸意味不明地斜了云河一眼。

“没错,这些就是道境玄宗移来的月华花树,本座亲手栽植——”云河得意地强调道。

本想再激几句,却见苍反执花枝用力一刺,木枝眨眼穿透苍的手掌,鲜血添色月华更艳。

“你?!”

猝不及防,又是出乎意料的举动,云河愕然大怒,控制不住的气劲横扫,将功体被封的苍扫出数十步开外。

伤躯再添新创,苍忍着内腑剧痛艰难爬起,吐出口中鲜红,心上却忽地忧虑骤减,他攥紧被花枝刺穿的手,试图加重伤势。

这掌心同样的位置,尘封千年的旧簪疤被新伤悄然覆掩。

外席的魔将迅速反应,一拥而上将本就重伤的苍押住,强制使他屈膝跪地向魔皇请罪,如此一来,云河怒意减了几分,又换上关心的假面。

“放开他——”云河轻蔑勾笑道,“封了功体的六弦之首,如同失去爪牙的虎,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可奈何也只能自伤保留尊严。”

“云皇,此人如此无礼,不如丢进妖独池魔化,吾方能再添一强将,吾皇也可尽情赏乐。”螣邪郎上前建言。

瞧着苍如此狼狈模样,云河沉吟一声未置可否,弹指敲了敲怒沧琴座,又生出一条毒计。

“来人,将石牢中所有会弹琴的玄宗道子提来,弦首不肯弹逍遥游,就让其他道子代劳。弹不出的,跟不会弹琴的人,赐死——尸首扔给魔龙做饲料。”

云河只以为苍拒绝为魔献艺,不惜自残,并不清楚苍此举真正的意图。

众魔将闻令皆讥讽哂笑,赦生童子亲自去提人,正准备离开,一直一言不发的苍被逼开口。

“放了其他玄宗道子,否则吾宁可自废双手,你休想再闻一音。”苍声音虚弱低迷,但坚定的心念不容动摇。

“可笑,阶下囚凭什么谈条件?”六先知之一的鬼知呵斥道。

“这就要看在魔皇心中,绝伦之弦与数条随时可死的人命,哪个分量更重。”苍只有三分把握,银鍠云河心思难测,眼下情况危急,只能赌一把。

所有魔将都清楚魔皇极喜弦音,那区区几名人类,蝼蚁一般弹指即灭,魔皇断然不会放在眼里,苍开出这样的条件,还真说不准魔皇会同意……

众将不约而同看向旱魃,希望阎魔魔君能代为劝阻。

旱魃还来不及开口,就听云河戏谑言道:“玄宗道子,放过一次,是不可能再放。不过在本座心中,苍师兄你的分量远超一般人类,若你自恃傲骨不肯取悦本座,就莫怪吾毁了你重视的东西。”

“那就各退一步,如魔皇承诺只囚不杀,不伤,不将他们魔化……”苍顿了顿,垂眸妥协道,“苍便为你驱使……”

“允——”

没想到魔皇答应得这么快,众魔立刻上前进谏,反对声此起彼伏。云河一个威压眼神横扫,群魔噤声。

朱闻曜辰以往作戏是假,流露的心性却真,苍对云河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心中更增数分成算。拔出掌中血水浸透的花枝,苍颠簸着脚步重新挪回云河身边坐下。

园中所有目光关注一人之身,苍敛眉静坐片刻,众魔以为他需要时间调整演奏情绪,看魔皇十分期待的表情,有眼力见的魔将们不敢再多半句反对。

怒沧琴弦震颤,流出一曲陌生的音律,哀婉悲恸,辗转心伤,闻者无不叹息,如坠无尽深海压抑沉重。

说这是逍遥游,却是苍临时编的新曲,说这不是逍遥游,在座诸魔谁又知晓真正的逍遥游是如何。

园中一时静默,所有魔人都被勾起心中深藏的一点伤怀思念,云河也不能幸免,他却更多了一份感触。

掌中淌血未止,指下戚戚悼辞,奏的是众人生机,亦是压抑千年的心音。

怒沧血染,苍音沉郁,凝视着失血过多面色惨白的道者,云河不禁眉心微动,哪来的一股凡情勾惹魔者心悲。

“够了……”

倏然一语打破哀愁氛围,云河出手扼住了苍的手腕,断然截停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