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满院尘灰,便是汝给吾的答复吗?汝认输了,可吾又赢了什么……”
怔怔注视周遭一切,静谧的氛围更加重伤痛的情绪,龙宿戚戚闭目,几乎可想见玄鸣涛当时站在月华树下吹箫的模样,繁花落肩,微风拂面,风华正茂。
然而一睁眼,满目焦灰再次将希望打碎。
道境最后一次响起箫声,依然从别尘居中飘出,同样的紫金箫的声音,别样的心上滴血。
……
“前年戍月支,城下没全师。蕃汉断消息,死生长别离。无人收废帐,归马识残旗。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时……”
同一首遗作,箫声化为琴音,自今夜格外萧索的疏楼西风传出。龙宿哀吟别辞,满腔惋叹无法抒怀,今日再拨好友发丝所作之弦,心下更添悲凉。
“汝啊,用美妙的谎言骗了吾三年,现在,又要继续骗吾下一个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吗?”
轻抚琴弦,龙宿支开所有手下,独自坐在亭中,也不掌灯,就着月色掩饰自己伤情的面容。放下所有的华丽,今夜,只做一个普通的伤心人。
“汝曾戏言结发,吾还笑汝痴,如今,倒是吾……认命甘愿了……”
两片碎玉都放在眼前,龙宿慎重非常地将白玉琴的琴弦换成从云台拾回的七丝云綵,又拔下自己的数根紫发,与玄鸣涛留下的黑发琴弦揉成一簇,小心翼翼地将两块碎环缠绕起来,让它看起来合二为一,可是……
“碎了终究是碎了,有了缺口,玉环终成玉玦。一如汝,一去永诀再不复还……说什么莫失莫忘……都是谎言……”
语带悲戚,长声一叹,系紧发丝,被强行合在一起的龙环勉强看起来完整,倒不至于再分开,只是缺口裂痕深刻得时刻提醒龙宿,碎了就是碎了,莫失莫忘也有尽头。
“汝虽然无情无义,吾却大度慷慨,这方衣冠冢,汝可还满意?”
月光正好映到亭边的墓碑之上,上面没有名字,只并排刻了一句诗: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笔锋似狂似悲,字字力透白玉石碑,拎起那坛青涩冲鼻的酒,龙宿不禁失笑。
“随随便便用一坛清酒就想糊弄吾?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之事!玄鸣涛,汝死了吗?汝真的死了吗?!”
死未见尸,始终不愿相信,对着衣冠冢声声质问,哪怕回应他的只有疏风朗月,寂然无声……举坛豪饮,不理酒味酸涩难以入喉,直醺得两眼泛红,灼得悲火蚀心。
“来!十年酒约,就算汝避到碧落黄泉,吾也不准汝失约!世间除了汝,再也无人能知疏楼龙宿的志向抱负。好友,为何不肯多留几年与吾……”
青涩的月华酒后劲更强,龙宿微有醉意,倾坛浇于衣冠冢前,随即酒性突发,将整个酒坛狠狠砸碎在墓碑之上。酒水顺着洒金笺的千年墨碑文缓缓流下,却无法减轻墓前人的丝毫痛楚。
“若君有灵,可已随吾回来?若君有灵,可能入吾梦中?若君有灵……不,聪慧如君,定能脱身……吾不希望在梦中见到汝,好友,再过七年,吾依旧等汝回来品酒啊……”
华丽无双的假面也掩不住失去挚友的痛苦,脚步略略虚浮,颠倒挪回亭中,握笔狂草尽抒心中殇痛。
忽来一阵清风,吹散满桌文稿,细瞧原是玄鸣涛三年前手书的儒门新律,飞扬飘逸的字迹犹然跃舞纸上,人却杳无音信。
纱幔飘舞间,不醉自醉的人已伏身趴在桌上陷入沉眠,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醉倒之后,悄悄划过鼻尖……
手边合起来的龙环产生异状,道元碎环中的道气缓缓流向另一半,整个龙环在夜中散出点点紫光,静静绕着熟睡的龙宿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