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鸣涛全程未有反抗,他像是饮酒过度中了毒,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地被押着离开了六部大堂,再没看龙宿一眼。
这段时间的人缘不是白刷的,学海无涯许多儒生不信玄鸣涛会下毒害人,一部分继续上表恳求太学主重查,一部分跟着行刑队伍一起去刑迹台想最后保一保玄鸣涛。
一大批学子出行着实引起了不小的波动,路人百姓不明所以,都跟过来看热闹。
刑迹台是什么地方玄鸣涛不知道,但他知道越是公开的地方,安全越有保障,太史侯的提议明面上是折辱,实际上却反过来帮了玄鸣涛。
走到半路,玄鸣涛主动要求将行刑地点换到公开亭,那儿可比刑迹台有名得多,亦更衬学海教律森严。太史侯只想‘真凶’身败名裂,没有多想就下令转道前往公开亭。
公开亭里里外外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人,春末夏初的日头似乎还没那么毒辣,围观的群众人头攒动,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掺杂其中,十字刑架已经搭好,太史侯疾言要玄鸣涛自觉服刑。
玄鸣涛不理太史侯一再催促,轻解道衣仔细叠起,转身对前来送行的莫尚恩嘱托道:“贫道衣袍琴笛等所有随身物品,就暂托付与君。”
他又取下头上雪玉翎簪,如墨长发随之垂落双肩,凝视片刻才将簪子一并交给莫尚恩:“此簪乃吾宗门信物,请务必替贫道保管妥善。”
“唉……道师请放心,学生定会小心看护。”莫尚恩唉声叹气地不忍玄鸣涛平白受冤,愁眉苦脸地将玄鸣涛的东西全部收好。
玄鸣涛只着一身素色单衣,依旧没有一句辩驳,坦然步上刑架。
功体被封,手脚腰脖皆缚上锁链,礼部之人将玄鸣涛的‘罪行’张贴在公开亭上,选了一条带倒钩的铁鞭狠狠抽了‘真凶’十鞭,玄鸣涛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染遍全身,他却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哀声。
礼部依照太学主之意在刑架方圆搭建荆棘围栏,不许任何人靠近救治玄鸣涛,太史侯又耀武扬威一番,留下两名礼部儒吏看守,驱散其他围观儒生后,才带大部队回转学海无涯。
“道师?道师可还撑得住吗?”莫尚恩焦急地唤着伤势沉重的玄鸣涛。他塞给礼部的两名看守一些财物,拜托他们网开一面,那俩人打着马虎眼溜号去附近茶铺喝茶休息。
直到太史侯等一众儒生都走得差不多了,玄鸣涛才吐出口中憋了许久的伤血,貌似轻松地头倚着刑架浅笑说:“皮肉之伤无需担忧。莫尚恩,你是否也疑惑吾为何不做反抗束手就擒?”
“是……学生不懂,道师绝非下毒凶手,因何不据理力争,要来此吃罪受辱?”
“吾心中有所盘算。”玄鸣涛努力咽下喉中血气,表面一派云淡风轻地继续说,“虽然默认承罪,吾却不能真的坐以待毙,还望君救吾一救。”
“道师请说,莫尚恩必尽全力搭救道师。”
“请你为吾办三件事。其一,在吾那只空酒葫芦上悬一块玉饰,将葫芦转交给疏楼龙宿。其二,在旁边这公开亭上贴一张寻人启事,劳你破费些许银钱,为吾寻一名叫秦假仙的人前来相见。其三,回到学海之后,照吾所言行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道师可有话带给龙宿学长?也许请他帮忙能顺利渡过难关。”莫尚恩真诚建议道。
“无,你只需依吾言去做,不用加任何画蛇添足的话语请托解释,龙宿应能了解吾之意。若他不明白,便是故意装聋作哑,那么刑满之日,吾会死心认命。”玄鸣涛的语气渐渐放缓,低声说。
“这……是,学生即刻去办!”
莫尚恩趁看守不注意,抓紧时间贴好寻人启事,火急火燎地回去办差事,太史侯的手下远远瞧见,很快放下茶碗回来像门神似的一左一右严密看守玄鸣涛。
银钱只买了一盏茶的放松时间,他们又开始履行职责,向大众一遍遍宣读玄鸣涛的‘罪行’有多么令人不齿。一些挑事的无知民众才不管刑架上的人犯了什么罪,把这人当成撒气目标就对了,纷纷拿来生蛋泥巴烂菜头扔玄鸣涛,更有过分的人直接捡起小石块砸得玄鸣涛头破血流。
不明情况的跟风百姓越来越多,反正打恶人出气也不会被告官,于是连家里丢了只鸡都怪罪到玄鸣涛头上。
身上的鞭伤还在淌血,额头也被磕破好大一块,血迹融着蛋清顺着长长的散发黏在脸上,汗渍渗进伤口加剧疼痛之感,自降临这个世间,何曾有过如此狼狈之时。
这才第一日,还有九日要忍受,没了功体,全靠冰脉特殊体质撑持,希望这几天能下下雨,饮些雨水勉强维持生机吧。
玄鸣涛吃力地微微仰头望天,心中却无怨怼,反而在一片骂声中咧嘴自嘲笑道:“这污秽的人间啊,伟大的弃天帝,人类无知,还是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你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