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非福

大家不禁哄笑起来,一扫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胸口的剑伤仿佛也没有这么痛了。

之后又躺过十数日,昏迷的时候不觉时间流逝,如今醒过来,干躺着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实在煎熬。起居全靠白子墨,全瘫人士玄鸣涛心里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拆了药膏绷带,还是得坐在轮椅里,手脚依然毫无知觉,不过终于能被推出去晒晒太阳吹吹风了。

自玄鸣涛醒后,夜半吹笛子的那位再也没出现过,白子墨告诉玄鸣涛这桩奇事时他还不信,非说是白子墨撞鬼了。

其实玄鸣涛心里什么都明白,也默默感激着师兄们各式各样的关心,只是心魔幻境遗留的痛苦仍在,暂时还无法脱出噩梦,不敢当面面对几位大墙头们。

山道崎岖坎坷,玄鸣涛坐着轮椅不利于行,他们日常的活动范围只好固定在新弟子院周边,最远不能走出临风道。

听说玄鸣涛清醒,来探病的同修好友越来越多,但没几天又谁都不来了,据说是翠师兄发话要大家别来打扰玄鸣涛养伤,不过这样反而更加无聊。

白子墨给玄鸣涛换上了其他师兄留下的‘新弟子袍’,虽然是洗干净的,但终究不是自己那套,穿起来显得过于宽松。

平日里玄鸣涛说什么都不肯再簪发髻,白子墨不明所以,只能从破旧的道袍上撕下一条碎长布,替玄鸣涛随意扎起马尾垂在脑后,收不起来的碎发便让它们滑落两边成为自然的刘海。

修养了将近一个月,期间宗主派了几批有些资历的师叔们来给玄鸣涛做经脉复健,现在他已能拄着木拐慢慢挪开步子,这样一来,新道子院就更待不住了。在玄鸣涛软磨硬泡好一番恳求下,白子墨才勉强同意带他出去走走。

嘴里一边念叨着翠师兄的糖霜桃条,一边像七老八十的老者一样踉踉跄跄地踱着,玄鸣涛心情绝佳,东眺西望仿佛他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封云山色。

反观白子墨一直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搀着师弟,生怕玄鸣涛踩不稳脚步,滚下山阶再有个好歹。

两人刚进入临风道,好巧不巧‘偶遇’墨尘音背着琴,迎着山风,正赏着摇曳的竹舞。墨尘音就像算准时机一般早等在那儿,不禁令玄白两人有些许意外。

他们正想问安,墨尘音却抢先一步非要带玄鸣涛单独走走,并传达了老奇首之意,要白子墨回奇部报到。

白子墨还有些担心,但他仍遵从师兄之意,让墨尘音代为扶着玄鸣涛,他自己先行回转新弟子院收拾行囊,准备正式搬回奇部生活。

“嗯嗯嗯,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墨尘音上下打量着脸色依旧惨白的玄鸣涛,“不介意者,陪吾散散步吧。”

“是,墨——”

“吾还是比较喜欢尘音这个称呼,听起来更为亲切。”墨尘音突然打断,“你说呢,小玄?”

“我……”玄鸣涛脑子一时短路,惊诧得说不出话。

墨尘音顺手揽过玄鸣涛的肩,另一手扶起他的胳膊,将玄鸣涛整个人牢牢撑住,两人依偎着慢慢走上临风道。

“奉生殿设有专门的水镜,可以观察到关卡中发生的一切,自你们步入试炼的那一刻,所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尽在我们眼中。”

“这么说最后一关也……你们全都……?”玄鸣涛支支吾吾起来,心虚地用余光瞥了瞥身边的墨尘音。

“你以为呢?要不赭杉怎能第一时间救你出来。不过也不尽然,白雪飘,黄商子与九方墀后来去安排已经通过试炼的新弟子,并未见到你如此英勇的一面。”墨尘音调侃浅笑道。

玄鸣涛一听,苍白的脸瞬间涨成绯红色:“那个心魔……假的!所……所以……现实中的你,不会不理我吧……尘音……?”

“今生来世,吾——”墨尘音突然停下脚步,故意重复幻境中的动作,害玄鸣涛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自然是——何其有幸,得友如你。”

“这是我死过一次后听到的最感动的话了!呜呜呜——”玄鸣涛长长舒了一口气,夸张地假哭起来,逗得墨尘音哈哈大笑。

又走了一段路,耳边突然传来激扬的笛声,由远及近,愈渐清晰。

是天鸣笛!

果然没一会儿,深竹林外,赭杉军一身正气的红衣映入眼帘。他们停下了脚步,墨尘音扶着玄鸣涛靠在一块山石旁,自己过去赭杉军身边,取出墨曲琴席地而坐,置琴于膝,和着赭杉军的笛声竟弹起了阳关三叠二重奏。

这梦寐以求的琴笛合鸣!有生之年竟然听到了赭墨合奏,即使是离情依依的伤感之音,玄鸣涛此刻却畅快得想将紫荆衣送的那壶烈酒仰头饮尽!夜半未曾得闻的阳关三叠,原来赭杉留在这会儿合奏呢。

“今日气候上佳,正合知交把臂同游,一祝你顺利通过试炼,二祝平安回到人间。”墨尘音一边拨弦一边玩笑道,“莫愣着了,大好日子怎能哭哭啼啼,还不快快擦掉,师兄们会假装没看见。等你痊愈,将潇湘水云学全,我们三人再合一曲。”

玄鸣涛还是止不住眼眶酸涩,傻兮兮地一边揉眼睛一边咧嘴笑,坐在师兄们身边,感动地望着默默相伴的赭杉军和想方设法调节伤感气氛的墨尘音,这身伤受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