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已经弥漫很久了。
明明雾气只圈住了一条街道,却让顶级高手也会迷失其中,怎么也找不到他想要找的那两个人。
只因这雾实在非同凡响。它专门用来藏起东西,紊乱人的感知,但凡踏入,不过半晌就要颠倒东西,甚至上下不分,晕头转向地在原地打转。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陆小凤的心都要被浓雾捏碎了。
见识过小飞向来一招定乾坤的快剑,他已不敢想象持续了如此久的雾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他那可敬可爱,为他的请求而来的朋友是否拖着被他另一位朋友所伤的身体,正在鏖战挣扎,又或者,她已经……
陆小凤突然使劲摇了摇头。
靠着剧烈的摇晃,他的脑袋勉强回复了理智,但脸色还是无比难看。
在这一片徒劳的浓雾里,他必须找点什么分散正不停构想着坏事的注意力。
于是,即使明眼看出他的朋友一点儿也不想说话,更在心里对朋友之前的举动埋怨极了,陆小凤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西门吹雪。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西门吹雪的脸色也很难看——他的肤色本就极为白皙,如今大量失血的情况勉力提气迎击陆小凤,一张英俊的面庞更是惨白如雪,堪称鬼见了都要惊呼“真是见了鬼”,但他却依然直立着!
不仅直立着,他还依然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浑身肌肉绷紧,两眼定定凝望雾海。
陆小凤以为他的朋友不会回应他。
这其实没什么,他本身也只是为了缓解焦虑而疯狂找话说,以西门吹雪我行我素,不愿搭理他才是正常。
可西门吹雪却突然答了,他哑声道:“她想战斗。”
他不回还好,他这一回话,陆小凤却差点儿蹦起来,他立刻叱问:“她颈上破着个大口子!她还不到二十岁!你知不知道她是在找死?她会死的!”
凝注雾海的西门吹雪甚至没有偏一偏目光给陆小凤,再次道:“她想战斗。”
“……因为她想找死,你就觉得她死了也不要紧?”
陆小凤绝望地看他一眼,问:“我以为你很欣赏她,难道你不觉得如此难得的剑客就这么去送死很可惜?”
西门吹雪有一会儿有没有回话。
陆小凤还以为他又要不搭理他了。
可过了一会儿,他却看见西门吹雪垂下睫毛,缓缓启唇:“为决斗而死,是剑客至幸。”
陆小凤气得都笑了,忍不住刺他:“那你怎么不去?”
西门吹雪道:“我很想,所以理解她。也很羡慕她。”
陆小凤十分复杂地盯着西门吹雪,他听得出西门吹雪说的是实话,西门吹雪是真心实意的觉得败剑身死是一件无比荣幸的好事。
可这其中有疑问,他发现了,西门吹雪一定也发现了。
陆小凤指出这个疑问:“可你输给她的时候,她没有杀了你。你也没有让她杀了你。”
西门吹雪不再说话。
不出所料,这次,西门吹雪的沉默持续了更长时间。
他的眼睛似乎已经长在了眼前那片像是永远不会散去的浓雾上。
很久之后,西门吹雪才很轻地说:“……因为我还想和她比剑。”
……他说的是心里话。
……可陆小凤心中只觉愈发凄凉,悲想,若是小飞死了,难道这位大剑客要去和死人比剑吗?
陆小凤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
他知道西门吹雪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清楚的很,但也正因为清楚西门吹雪比谁都了解这件事,陆小凤的心情才更加沉重。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了解他高傲的朋友为了剑失去了什么——而且,在终于遇到同道知己,终于像要从对方手中捡起什么的时候,他却再一次为剑而失去了它。
那是人的感情。
一个人真的会成为一柄剑吗?
陆小凤的心情非常沉重,他的嗓子也很沙哑,他问身边的那柄剑:“你能做点儿什么吗?”
西门吹雪道:“我能看出,雾在散了。”
……雾果然在散了。
可陆小凤不知道这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
他只立刻睁大了眼,飞快又专注地搜寻起任何像是人影的东西,甚至地上躺着的可能是人影的东西。
他尚在搜寻,而西门吹雪的剑却已猛然出鞘,剑身辉照月光,光与剑锋一同奔涌,剑神以万钧之势毫不犹豫地切向渐散的雾中的某一点!
“锵————————”
然而,这势不可挡的一击却被另一柄剑挡下了!
没有人看清那柄剑是怎么做到的,连西门吹雪都没能看清——玉罗刹的紊乱五感的雾到底还未散尽——但他却有更敏感的感觉,他有他的剑!
他的剑比他自己更先感受到另一柄剑后的人是谁!
“小飞……!?是小飞吗!”
早在陆小凤惊喜的欢呼之前,西门吹雪已微垂下头,在无人察觉的地方,如释重负,很淡地笑了一下。
……他毕竟只是一个用剑的人,而不是一柄剑啊。
雾渐渐散去,那握着剑的高挑人影缓慢地朝着西陆二人挪动了一步。
身体几处地方可怖地凹陷着,整张脸都呕满自己的鲜血,连两只眼都睁不开了的小飞,正以半支断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迟钝地往前走。
一边走,她一边抬起闭着的双眼,艰难地辨认方向,辨认空气中陆小凤声音的方向。
“……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