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懂了。
她从脑袋里扒拉出了陆小凤给她补课的西方魔教知识,敷衍地对失独父母玉罗刹点了下脑袋:“没什么,人都会死的。”
玉罗刹这次的确是笑了,连雾都遮不住祂沙沙的笑声,祂笑着说:“没关系,我一点儿也不难过,因为死的其实并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早就被我送走了……”
小飞问:“就算是又有什么伤心的?”
玉罗刹的笑声更大了:“为什么不呢?如果真的是我的儿子,我当然会难过呀。”
小飞道:“但你活着。只要你活着,玉天宝又算什么呢?”
陆小凤在一旁胆战心惊地听着,暗中灵犀一指早已蓄势待发,就怕玉罗刹突然翻脸把他过分不会说话的朋友杀上几十遍。
可听着,听着,他却犹豫觉得玉罗刹是不是都爱上小飞了,至少祂一定爱上与小飞说话了,因为祂的声音正越变越温柔,堪称甜声细语地哄着小飞:“我总是要有继承人的呀……”
小飞冷冰冰地“哈”了一声,按着剑,又朝着玉罗刹的方向走了一步:“什么人都不可能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做。就像除了我自己,什么人也无法完全走我想走的那条路,抵达我想要的那个结果。”
玉罗刹:“……嗯……”
半晌沉默,玉罗刹飘下了桌子。
溢散的雾悄然包拢在小飞身侧,玉罗刹的声音也像雾那么轻,那么柔和,祂靠在小飞耳边说:“那就不是我该关心的事啦。至少眼下,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它会走得更像一些。”
小飞不置可否,看得出她还有些不以为然,只专注盯着身边的玉罗刹,审视着,打量着,缓缓哑声开口:“你……”
“你——”
早看出小飞想干什么,脑壳都要涨裂了的陆小凤终于找到了切入点,赶紧把话题从小飞的嘴巴上拉回来。
他一脸恍然道:“你早就知道会有人在你死后背叛你,你是用诈死来将这些叛徒一网扫尽!”
玉罗刹的雾影动都不曾动一下,轻“嗯”一声,悠悠道:“继续呀。”
“……。”
陆小凤咽了口唾沫:“……你是世上最有权势的人,所以,你更不能让儿子留在你的身边。你找来玉天宝,是为了立一个活靶子,你早就想到要用他的死清理叛徒,给你真正的儿子铺路!”
玉罗刹不置可否,突然侧身问起身边的小飞:“你怎么看呢?”
小飞手仍在剑上,用狼似的眼盯着祂,过了半晌,才沙哑反问:“……看什么?”
玉罗刹吃吃笑起来:“你觉得,我是怎么想的呢?”
小飞的神色瞬间变得无比冷漠:“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哈哈!”
这话回的多么不客气,玉罗刹却霎时放声大笑,祂猛然看向陆小凤,愉快地问:“如何?你现在明白了吗?”
……陆小凤明白了。
他呆望了那雾影半晌,又像第一次认识般仔细看了几遍小飞,好半天才接受现实,叹了口气,喃喃道:“……千虑一失,大智若愚。”
小飞抽空冷冷瞥他一眼:“你骂我?”
陆小凤苦笑:“我是由衷地佩服你!若人人都能像你活得这么洒脱,这么诚实,那世上只怕也再不存在阴谋与烦恼了。”
小飞道:“也不一定。”
玉罗刹感兴趣极了:“哦?你还有烦恼?”
小飞往后一眼,越过已然惊骇晕厥的方玉香,望向进入密室所必须的那个暗门。
陆小凤这才发现,他们顶上的赌坊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了。
……是什么让锣鼓喧天的大赌坊鸦雀无声?
小飞睇着那扇暗门,双目又逐渐幽深起来,她的声音也更沙哑了,缓缓道:“比如现在,我就在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会有这么多好对手自己送上门?”
话音刚落,那暗门已应声而开!
白衣如雪,浑身上下纯白一片,只腰佩一柄乌鞘长剑的男剑客静静立在那里,就像一座雪山静静立在峡谷间。
风若拂过,一定无法绕过这座山峰。正如人以目光扫过,便绝无法将眼珠从这名剑客的身上拔下来。
陆小凤失声惊呼:“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缓缓抬起眼帘。
来自京城的剑神没有看一眼他大惊失色的朋友,他也没有看一眼那诡异至极的雾影,他那双深黑的眼珠,属于剑客的双眼多么笔直地抬起,目标明确,一往无前地与另一柄剑撞在了一起。
小飞也不再看其他任何人,径直地,深深地看着他。
……以剑客的眼。
明明没有人再出声,小小的密室内却像是有利器正碰撞不休,带起阵阵嗡鸣。
陆小凤已彻底呆在了原地。
玉罗刹却“呀”了一声。
雾渐渐从小飞身侧散走,是玉罗刹漫步般悠然回到了房间中央。
祂甚至好整以暇地带走了呆站在小飞身边的陆小凤。
以不容抵抗的力气拉着完全呆住,却下意识在愈发一触即发的战意中挡在二人之间的陆小凤远离那两位对峙着的剑客,玉罗刹显得感兴趣极了,饶有趣味地问他:“……你猜,赢的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