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果说一开始他想要帮助她的心是十分,那么,这短短的交流后,他想要帮助她,了解她的心,已经变成了十二分。

她是谁呢?叫什么名字,又经历了什么?

然而,他的挽留没能出口,就有更大的杂音脱口而出。

“咳!咳!咳咳咳!”

那显然轻功不错,已经走出一段不短距离的小姑娘猛地回头,往背后发出如此剧烈咳嗽声的人看去。

李寻欢已经偏过身体,死死捂着自己的口鼻,但那撕心裂肺,仿佛正在夺走他生命般的咳嗽声还是停不下来。他苍白的脸上已经带着病态的嫣红,布满纹路的眼角也氤出了一点儿湿润,整个人显然正陷入巨大的痛苦中,却还是连连朝着那小姑娘摆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没、没什么。”

他艰难地,想要露出点笑容,却连自己已经捂着自己的口鼻都忘了,为笑而眯起的眼,只让反射性的泪更挤出了眼眶。

他的咳声停不下来,冰天雪地里,李寻欢头上不祥的冷汗却一下湿透了他的前额,他看着那小姑娘没多犹豫,飞快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他心里感到很抱歉。

“少爷!”

在那小姑娘之前,铁传甲已经冲了过来,将李寻欢稳稳地扶住了,又用飞快的速度将他们马车的貂帘拉开,有些强硬,却又显得无比卑微地请求着:“您先上车吧……”

李寻欢终于渐渐缓了过来,朝着铁传甲摆了摆手,正要开口,那小姑娘已跑到了他们二人身边,一声不吭,飘出一掌按在了李寻欢的腰上。

江湖赫赫有名的小李飞刀被生人触碰,下意识绷紧身体,手指已摸在了自己的飞刀上,但李寻欢当然对那小姑娘提不起敌意,回神后,只微微疑惑,想问她怎么了。

只是,还不等他说出任何话,下一瞬,李寻欢的身体便猛然浮空了——

不对,当然不对!这是那个瘦削的小姑娘,仅用一只手就将李寻欢高高举了起来,甚至举过了她的头!

“少爷!”

铁传甲惊呼一声,什么也来不及想,先伸手去接引他的主人,然而,还不等他的双手伸出,不等他的惊呼吹散在雪风中,李寻欢整个高大的人已被那小姑娘用一只手稳稳塞进了那温暖豪华的马车里。

直到一切结束,那雷厉风行的小姑娘唰地紧紧拉上了他们马车那貂绒做的车帘,又砰一声关紧了车门,将惊诧的李寻欢与车内温暖的热气囫囵全关里头,铁传甲的嘴巴都还没能合上。

“……你……”铁传甲慢慢收回一点儿用没管上的手,看着那小姑娘,难得结巴了一下,“……你这丫头,手上真是有两把力气!”

小姑娘无比平淡地看了铁传甲一眼。

“很普通。”

她的声音还是又沙哑,又冰冷,面上也一直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但无论是铁传甲还是此刻正在马车中,能将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李寻欢都明白,她是怎样一个与外表不符的纯厚热心肠。

这个冷漠而热心的小姑娘,正轻描淡写地拂去方才靠近马车时沾上的温热香气,不快不慢:“前几年闹了蝗灾,煮了种粮,连村里的老牛都饿死了。冬去春来,官府借了我们种子,但三个村子的地需要有人去犁。”

“种子秋收之后就要打成麦子还,要交税。没有牛,只能把自己当成牛。”

说着,她似乎也想起了当时的辛苦,目光一点点的抬高,飘动,静静定向了一个位置上。

那是她走来的方向,一个更远的北方。

那里也一定正飘着雪。

她望着那里,望着,望着,手慢慢下滑,摸在腰间挂着的那柄没有剑鞘,用料既笨又浊的烂铁剑上。

“……吃不上饭很可怕。”抚摸着长剑,她说,“我不吃不睡地犁一天,也只能犁十三亩,其他人拉不动犁车,只能用锄头,耕的就更少。种的时间晚了,官府的种子既陈又湿,晒也晒不干。秋天到了,我们村果然交不满粮税,割下的麦子全被收走了,人人在收庄稼,人人在饿肚子。”

“……那个时候,”

她回头看向铁传甲,没有任何的嘲讽,只平静地,仿佛在讲一个最普通的道理那样,淡淡地说:“你不会觉得自己多么有力气,只会恨自己的力气为什么不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