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正在哄然大笑。
铺张得红里红透的喜房,花烛摇曳,香盅里升起缭绕的烟,寨子里的喧闹被隔绝在紧闭的窗外,屋里,火光染着绯色,游离在墙面和廊柱器具之间。
大红的床幔因火热的天气换成了纱质的织物,我头盖缀有流苏的红盖头,身着繁复的红妆嫁衣,挣扎着想要动起来。
发间的钗着的步摇簪子微微晃响,我努力晃了半天,这恼人的红盖头也不见掉。
耳边隐约传来那些山匪的污言秽语,我听着心中又厌又怕,再加之喉咙干渴,眼眶不禁一热,模糊了眼帘中殷红的一片。
这时,外头忽然尖叫连连,隐约传来刀剑相撞的声响,我心中大骇,下意识屏住呼吸。
当我细听时,却又如石子落入湖中,俨然没了声音。
但不等我松口气,紧接着,一阵粗重的奔跑声就传来,由远及近地靠近这里。
下一秒,伴随着一道划破空气的凛冽刀声,那样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有什么重物重重地砸在木质的地板上,也撞开了房门砸进了我所在的屋里来。
我不由得颤了一下。
我罩着红盖头,看不见发生了什么,正因如此心中才更加惊惧。
随着我短促的屏息落下,四周突兀地静了下去,如同风雨欲来前的宁静,无端让人心慌。
都说新娘子的红盖头喜庆,有避邪祟的吉祥之意,但当我看着红盖头外,一截染血的刀尖从前方的盖头下伸进来时,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深处窜起,冻得我的指尖僵硬。
显然,刀的主人就站在我面前,但这人没有声音,连脚步都悄无声息,我甚至不知道对方时何时行至我的面前的。
但我能感受到一层阴影笼罩下来,就如同无声游离的蛇,也像能夺取满室光亮和呼吸的黑纱似的,这人的存在让我如坠深海,呼吸一窒。
我吓得不敢动,害怕眼帘中那刀尖下一刻就会抹了我的脖子。
我瞳孔颤动,睫毛飞快地眨,染上水色。
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又有何目的,但结合方才屋外凄凄惨惨的哭喊声,以及现在看见的血刀和屋子里弥漫开来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我不用想都知道来者不是善茬。
在对方的刀尖又往前伸了一寸时,我端坐得僵硬的身体终于颤颤巍巍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大侠?恩人?”
我觉得自己有些没骨气,因为我说话时难抑恐惧,吐出的言语就像在风中吹得七零八落的残花,染着细碎的哭腔:“求你不要杀我,我、我不是这寨子里的,我是被抓来成亲的,若大侠愿意放过我,今后小女定当相报!”
但那人好似不为所动。
伴随着我的话,对方忽然将刀尖往上一挑,就此,只见眼前寒光一闪,那截刀尖擦着我的鼻尖而过,挑起了我的盖头。
于是,那抹罩着我的红盖头就像被风吹扬的纱雾,飘离我的发间,暴露出我泪眼朦胧的脸。
盖头掀起,视野终于清明,我下意识抬眼,朦胧的目光映着烛光,随着挑至半空的刀尖往上抬,由此,我看见了粼粼的血影刀光,和一袭犹如子夜般暗沉的绛紫黑衣。
站在我面前的人,套着一袭黑衣和绛紫色的长衫,是个身形还偏纤瘦的少年郎,看上去大不了我多少。
他戴着黑衣上的兜帽,漆黑的发丝笼在其中,只有额发桀骜地垂下来,掩着冷冽而略带青涩的脸庞曲线,也让冷漠的表情染上一层阴郁的戾气。
我看到他身上溅满了斑驳而黯淡的血迹,乍一看分不清是谁的。
再一看,那倒在门边的人赫然就是那个山匪的头头,他着新郎的红衣,却了无生息地躺在一地的血泊中,显然是被眼前这个人杀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更是惊惧。
眼帘中的少年郎,明明看着还是未及冠的年纪,却像一抹覆在墙上的青苔,满目的烛光在他的身上蹁跹,晕不开暖色。
与此同时,我发现他有一双犹如黑夜沼泽的眼睛。
不知何时,窗外的圆月也染上血色,吹进窗来的风带来不祥的气息。
少年的眼底被一种无声蔓延的死寂占据,沉沉的,安静的,没有光亮,只隐约闪过一丝属于月色的腥红。
活泼与明媚好像不存在他的眼中,那不是一般人的眼睛。
特别是他现在脸上溅血,低垂着眼看我的模样,就像来自地狱的鬼神一般。
我眼睫颤动,眼眶中粼粼的水光蓦地落了下来。
烛火摇曳,一张低怜垂泪的脸晕着翻涌的缕影与浮光,堪堪映入他沉得死寂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