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

“［世界再次面临危机。如今已经有人在试图破坏弗里茨王的和平世界。］”

“［那个背弃和平的人……他的名字叫做，］”

“［——艾伦·耶格尔。］”

……

随着慷慨激昂的演讲，艾伦解开了挽住的裤腿，用巨人之力再生失去的肢体。谢伊松开按住法尔科的手，拿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另一只鞋子递过去。

终于得以些许放松的法尔科踉跄一步，靠在了墙上。

“……你、你们都在骗我……”

他哆嗦着嗓音，“我受到你的激励……你们的鼓励，打心底尊敬着……结果你们都在骗我……”

“抱歉，法尔科。”艾伦说。

谢伊在他脸上不再冒出蒸汽的时候解下了那些绷带，露出的那双幽绿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莱纳。“那么你呢，莱纳。过去的我也是这样。把你当做伙伴，要超越的目标，是可以信赖的战友……”

“而到头来，你却是敌人。”

“呜、”

莱纳·布朗，被誉为［马莱之盾］的铠之巨人，身材高大的战士从紧绷而抽搐的喉咙里挤出一丝颤抖的气音。

“我……”他想要说些什么。

脚部再生完成，艾伦一边套上鞋子，一边有些漫不经心似的打断道：“说起来，法尔科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什么……？”法尔科猛地想起来，“那封信！”

“是那封信吗？你说寄给家人的那封信！究竟寄到哪里去了！？”

“那是寄给我们同伴的信。”

这个答案让法尔科颤抖着，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上，“怎、怎么会……我难道……”

“你说……同伴？”

莱纳的声音被外面经由扩音的演讲声压盖过去，“［也就是说艾伦的身上，很可能存在着发动‘地动山摇’的能力。］”

……

“［一旦变成那样就做什么都晚了，想要排除威胁，就只有趁现在。］”

艾伦静静地听着演讲。

“真是有趣。”谢伊轻笑一声，“亦如百年前的艾尔迪亚帝国，如今依旧在利用巨人之力征战的马莱倒是很会转移矛盾……将所有对巨人的恐惧和仇视引到帕拉迪岛的那些［恶魔的后裔］身上，从而带过了发动战争的马莱国本身。”

“因为科技进步，巨人之力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好用了，然而依赖于此的马莱，必须想办法改变这一劣势……”

他踱步到莱纳身侧，修长手指轻轻搭在战士宽厚的肩上，给莱纳的感觉却不亚于被铁钩嵌入筋骨。

平缓的嗓音如同来自地狱的空幽回响。

“当年你们踏上帕拉迪岛之前的作战计划里，除了掠夺始祖、消灭岛上的［恶魔］外，不是还有别的目的吗。”

“你知道的啊，莱纳。那些用来打造讨伐巨人武器的特殊钢铁、地下埋藏的矿产资源，对于一个正逐渐走向下坡路的国家来说有多么重要……我记得那个词叫，［能源危机］，对吗？”

“四年前，你们从岛上逃走后，敌对的国家就向马莱发动了战争。”

“他们是出于敌视，看到了打败马莱的希望，对不对？”

男人的语气温柔的像是在诱哄。

“……是的。”

莱纳听见自己生硬的回答。

“那么，其他国家难道也掌握着巨人之力吗？”

“……没有。”

“是因为他们天生暴虐喜好征战吗？”

“不是……的。”

“那么为什么，在看到可行性的时候，他们就发动了战争？”

“因为，马莱曾经攻打他们……”

“既然如此，马莱又为什么攻打那些没有巨人之力的那些国家呢？”

艾伦冷眼瞧着。

法尔科牙齿打颤。

莱纳用干涩得沙哑的声音颤抖着说。

“因为那些国家……有丰富的资源。马莱的工业发展需要它们。”

谢伊笑了。

他直起身来，拍了拍莱纳的肩膀。

“你比之前瘦了很多呢。”

他说。

“那么，现在来聊一聊当年岛上发生的事吧，莱纳。”艾伦开口。

71.

“正如威利·戴巴所说那样，我们的存在有着说不定会将整个世界毁灭的可能。我们是坏人。”

艾伦看着旁边摇曳的烛火。

“但对我们而言，你们也是坏人。”

他的语气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从你们打破城墙，害我的故乡被巨人们蹂.躏，更害我亲眼看着母亲被巨人吃掉的那一天起……”

法尔科几乎茫然地看向低着头的莱纳。

“那时的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无辜的人要经历那样的人间惨剧……葬身于巨人之口。”

“我实在无法理解啊。”他的眼睛里映着昏黄火光，锐利得让莱纳不敢直视，“为什么呢，莱纳。为什么我的母亲非得在那一天被巨人吃掉呢？”

莱纳低下的目光触及到艾伦印着齿痕、还在滴血的手掌。

“是因为……”他艰难地开口，“我们在那天撞破了墙壁……”

“你们为什么要撞破墙壁？”

“……为了执行任务。趁着混乱侵入墙内……从而窥探出墙内之王的动向……”

“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夺回始祖巨人……”莱纳嘴唇里发出细微的牙齿磕碰动静，喉咙干哑得要发不出声音，“……”

“只是为了夺回始祖巨人？”

“……还有……”莱纳几乎哽咽着，“拯救世界……”

“这样啊。”艾伦垂下眼，似乎有些感叹地说，“原来是为了拯救世界啊。”

他看向说出那些话后就深深把脸埋进手掌里的莱纳，“所以，和帕拉迪岛的地下资源其实并无关系，对吧。”

“……？”莱纳愕然。

“夺取始祖，消灭岛上的所有人，都只是因为你们要从恶魔手中拯救世界。和马莱已经失去绝对优势的巨人战争无关，和已经走到尽头即将爆发的军国主义矛盾无关，也和未来的能源危机无关。”

艾伦问，“那你告诉我啊，莱纳。为什么马莱还要和其他国家发动战争呢？这也是拯救世界的必要环节吗？”

莱纳瞳孔涣散。

他没有办法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问题，过去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事。

“我、我……”

艾伦耐心地等了几秒，却没能等到他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他只能失望地叹一口气。

“你想说，［那都是没有办法］吗？”

“是啊。既然是为了拯救世界，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莱纳像是终于吞下了堵在喉咙里的无形肿块，痛苦得好像空气都变成了绵密的细针，扎得肺腑鲜血淋漓，浑身骨头也被扎透了，所以整个人跌下板凳、跪倒在艾伦面前。

“……我不知道……”

他嘶哑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一直梦想着当上英雄、过被人尊重的生活。所以……在那天马赛被吃掉后，我强行说服了打算就这样回去的贝尔托特和阿尼……在你们面前扮演起大哥的样子也是、我打心底享受被依赖、被敬仰的感觉……”

“墙内那么多人死去，你的母亲之所以被巨人吃掉也都是因为我的责任！”

谢伊几乎怜悯地看着他。

“多么痛苦啊，莱纳。”男人轻叹，“你真的是因为自己的虚荣心，才渴望成为英雄的吗？”

“你的母亲，卡丽娜·布朗……是个对英雄儿子非常骄傲的人呢。”

“……”莱纳浑身僵硬住。

“我只是和她聊了一段时间，甚至没有怎么特意套话，她就把怎么从小教育你忠于马莱这种事自豪地说出来了。别人都在羡慕她呢。因为儿子努力又忠诚，当上了战士，成为了英雄，她作为家属一起成为荣誉马莱人。”

“想一想，你是为了什么，才选择成为战士的呢？”

轻柔的语言仿佛带有操控性的魔力，莱纳额头抵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呜咽着，“我、我是为了让妈妈成为马莱人，才……”

“你的妈妈是那种爱慕虚荣，因此逼迫儿子成为战士的女人吗？”

“不，她不是……”

“她有苦衷，对不对？”

“……是的。”

莱纳的亲生父亲，是马莱人。

他为了能让一家人团聚，为了妈妈能够幸福，拼命的、拼命的成为战士候补生，然后成为巨人战士，成为了荣誉马莱人。

可是换来的却只是那个应该是他父亲的马莱人视如恶魔的辱骂和驱赶。

“你看，因为家庭的不团圆，因为母亲的苦难与随之传递给孩子的思想，造就了现在的你。莱纳·布朗。”

谢伊的话音刚落，艾伦便接着道：“在来到马莱之前，我确实将海对岸的一切都视作敌人。然后等我跨越海洋，与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吃同样的饭菜时……我意识到我错了。”

“……”

“就和当初的你们那样，莱纳。我认知到这边虽然和墙内一样生活着渣滓，但也同样有好人。”

“无论墙内墙外，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看着莱纳跪倒的背影与头顶，淡淡道，“区别只是在于，你们被马莱灌输了与墙内完全不同的思想。”

“你们所有人都被灌输了威胁着你们所在大陆的所有艾尔迪亚人和全人类的恶魔就在墙内的想法……就像你的母亲流淌给你的忠诚那样，无知的大人教育着更加一无所知的孩子，自然对所谓的［真相］深信不疑。”

“莱纳，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如今的痛苦到底是什么造成的。”

“是思想啊。被洗脑的孩子们，进入了环境截然不同的墙内，身体发育的同时思维也在成长。你的所见所闻和过去的认知冲突，你的忠诚和你的自我产生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