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鸟 第二十三章

盲船 普通的鹿 1793 字 9个月前

空气在两副肺脏之间周转,稀薄得让赵见初感到几乎窒息眩晕。他紧紧抿住嘴唇不安地咽动,身体想向后倾斜却不得,几近被锁死在江畔周身忽然作兴的侵略感之中,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吞噬。

“你躲什么。”江畔忽然懒洋洋地笑了,像只餍足的猫半漫不经心地瞧一只路过的老鼠,继而伸出手,拇指在赵见初的唇角重重一抹,“嘴角有东西。”

随后便放开了眼前这只浑身紧绷的小老鼠,“上去吧。”

赵见初回去照了镜子才发现嘴角还留着一点白色膏状物,大概是牙医在他嘴角留的填充剂。

他狠狠咬下唇角,那一小片皮肤被江畔揉得发红发痒。

他拧开冷水管子,流出被太阳烤过后仍有余温的水,带着老水管经年残锈的铁味。渐渐变凉的水从双手之间流淌出来,于是他把整张脸都埋在水中,但仍然不够冰凉,至少没有段燕形容得那么冰凉。

段燕说当年程蝶在宿舍里的日子很不好过。市图书馆的员工宿舍紧张,程蝶以本地人的身份厚着脸皮住进去,总受人讥讽排挤。冬天提不到热水,夏天晾不上衣服。所以程蝶总是只能用冷水洗衣服,两只手冻得又红又肿。而这只是她生活中最不起眼的难处。

“他爱程蝶吗?可能爱吧。谁会不爱一个漂亮女人。我倒情愿他不爱程蝶,那样至少程蝶不会和他结婚。”

说这句话时,段燕身处餐桌吊灯的光线外,厌烦和嫌恶皱纹一样深深刻在她的皮肤里。

你不明白的,在这样一个狭小封闭的地方。段燕说,一个在亲戚家寄住长大,没有父母家庭撑腰的单身女人意味着什么,你不会明白的。你是个男孩子,你永远无法明白这种感觉。你应该感谢赵允望,这是他为你所安排的最好的命运。

她说,我看到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不明白。你的眼神在问我为什么程蝶不能像我一样离开,你心里仍然在责怪她,怪她没有作出你认为最好最勇敢的选择,但一个情愿冒生命危险的人,你还能责怪她不够勇敢吗?

赵见初从水中抬起头,缺氧让他觉得眩晕而呼吸急促。他盯着镜子中的脸,一张和程蝶肖像的脸。

他就是用这样一张脸做出了责怪的表情吗?

他把电话打给江畔。

”哥,你当年有没有怪过段阿姨离开你?”他很直白地问,没有任何铺垫。

他迫切想要一个人来理解同情他,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和他有相似的处境。

他听见江畔在电话那头微微叹气。

“我不一样。”他听见江畔说,“我不怪我妈,是因为我知道她在家经历了什么。而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责怪你想责怪的任何人。”

“不是的,我责怪是因为我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有多蠢。我以为她只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他说得飞快以至于语无伦次,“她只是没有选择,她所有的选择都差不多。她懦弱卑微悲惨可怜,那我又算什么。”

程蝶急需婚姻作为庇护所,像过冬的松鼠需要一个树洞,但赵允望只是一棵摇摇欲坠行将折倒的松树,他甚至无力对抗他的父母。

他的诞生是悲惨故事的结局,一个自私无能的男人和懦弱悲惨的女人所制造出来的全剧终。

他起先只是捧着电话小声哽咽,然而最终不得不将手机丢下,无法自抑地嚎啕起来。

他终于意识到他无法理解这个扭曲的世界,也无法梳通缠绕在他身上打结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