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她就可以了。”

伴随着清晰的、脚步在空空如也的大殿中回荡的声响，深渊之主三度开口。

惊骇、不知作何反应的同时，宙斯蓦地意识到，这个“她”……指的是墨提斯。

塔尔塔洛斯让他吃掉墨提斯。

像克洛诺斯吃掉在他的母亲瑞亚在诞下他之前生出的那些孩子一样，吃掉墨提斯。

……为什么？

片刻的迟滞后，他的大脑本能开始运转。

可能性有两个。

墨提斯会对他造成阻碍。

或者，墨提斯本身就是他追求的力量的一环。

——宙斯会吃掉墨提斯。

明眸的特里托格涅亚，赫赫有名的女战神雅典娜会从她父亲劈开的头颅中诞生。

这是注定会发生的、命运极其重要的、注脚。

已知，让世界繁荣、昌盛的办法是让命运按照原有的轨迹发生，重要性形同支柱的宙斯必须当上神王，统治不容撼动。

世界强大，宙斯便强大。

已知，在被扭曲、破坏的命运中，来自异世界的“墨提斯”会因爱生憎、认清宙斯的真正面目后，和宙斯虚与委蛇。

她会在宙斯落难时出手相助，又关键之际背叛。

已知，命运会自己进行补全、修正，让所有的事情变得合理——比如宙斯坠海后遇到墨提斯，被墨提斯相救。

所以，只要宙斯吞吃墨提斯，世界上就一定会有特里托格涅亚，象征智慧、战争的女神。

又何必再经过冗长、多余的情爱环节？

塔尔塔洛斯相当厌烦三番四次、打扰自己酣眠的启示。

更没有等待宙斯和墨提斯虚与委蛇、哄骗墨提斯完全向他交付身心的耐性。

既然一切由他预见，他又不得选择不拯救，而非旁观，甚至将其向毁灭推动，那就应该由他来决定一切的走向。

——命运注定的某件事，原本不会以这样的形态发生又如何？

他，才是那个凌驾在一切之上的主宰。

“克洛诺斯派提坦抓捕你，是因为他同样提前知道了未来，试图避免被你推翻、流放的结局。”

塔尔塔洛斯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刻意带了一点强调，“你注定要推翻他，成为神和人共同的主宰者，统治一切、决定一切的永恒之王——如果命运没有被提前搅乱的话。”

“……”

这一刻，一切似乎都串联起来了。

为什么克洛诺斯知道会在他接近成年才选择下手，而不是在他出生不久时就早早根除；为什么墨提斯会格外主动亲近，对他怀有十足的信心，没有任何怀疑。

他们，都在某一刻，提前得知了未来的发展。

克洛诺斯试图避免，而墨提斯则选择推动，他们立场不同，但都是为了占据有利的形式，引导未来至他们满意的走向。

如果他注定要坐上那个位置，成为统治一切的不朽之王，那墨提斯的目标就是取代谁，待在他的身边、当和他平起平坐，共享一切的……王后。

他原本的妻子应该不是墨提斯。

这不难推测。

“看上去，你好像已经有所察觉。”

脚步声停止了。

有阴影笼罩过来。

宙斯听见塔尔塔洛斯以一种相当无所谓，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口：

“那么，鉴于你的聪明，我会再给你一个提示。”

“克洛诺斯之子，应验在你身上的命运越多，你就会变得越强，而你身边的这一位，注定会你吞吃入腹的，墨提斯——”

塔尔塔洛斯看向下方正狼狈倒在地上，不停发出哑叫的，异世界来客。

早在开口之前，他就已经提前剥夺了对方的声音。

否则，这里会显得很吵闹。

他还算享受那位来自异世界的“墨提斯”的惊骇、不敢置信，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目光。

“她或许预见了一些，但她无法帮到你任何事。”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未来不会一成不变，哪怕冥冥之中主动发生的事件，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影响，不再以原本的面貌呈现。

比如克洛诺斯以被剖胃的方式吐出了被他吞吃的子女，而不是因为草药的作用。

再比如——

眼下。

“她连你的兄弟们已经成功脱逃，现在正设法拯救瑞亚都不知道。”

阴影猛地靠近。

以此前从未肖想过的距离，宙斯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幽冷金瞳。

贴着青年苍白的脸颊、漆黑、似乎吸入一切光源的鸦发缓缓自他的肩头垂落，瀑布一般，又像密不透风的……网。

宙斯莫名感到心悸。

仿佛深渊之主垂下的那些发丝，犹如群蛇，密密麻麻，将他紧紧缠住，择他欲噬。

不远处，双生子正静静看着一切发生，片刻前，因为震惊而紊乱的呼吸也已经重新平静。

他们的手又不自觉握到了一起，十指紧扣，源源不断地为彼此提供支撑、还有力量。

和他们的原有认知相比，眼前声音低低、吐息带着一丝因为轻柔和缓产生的、近乎暧昧的错觉的青年相当陌生。

然而，在这一刻，他们竟然奇异生出了或许这才是塔尔塔洛斯原本面目的想法。

深渊之主冷漠强势、高高在上，不曾将一切放入眼中。

他是绝对的力量。

但他更是深渊。

残虐、严酷，集合一切负面充斥恶意的，深渊。

那道声音越轻、越低，越是飘忽，接近于呢喃，透出的恶意，就越深重。

令灵魂都为之冰结的深重。

偏偏它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由自主顺从的吸引力。

宙斯会不会吞吃掉墨提斯，修普诺斯和塔纳托斯都不太关心。

围绕神王之位展开的战斗、争夺和他们无关。

……最起码和现在的他们无关。

比起这个，他们更在意的是距离。

——太近了。

克洛诺斯之子离塔尔塔洛斯太近了。

近到深渊主宰者因俯身这个动作垂下的长发几乎盖住他小半张脸，似乎要把他整个笼罩在里面。

近到包含恶意、又带着一丝莫名愉悦的呢喃像亲密的耳语。

哪怕当时被影子缚在后面，被带着穿行过火海，他们离塔尔塔洛斯也没有像宙斯现在这样近过。

即便对方不喜欢宙斯，让宙斯吞吃墨提斯只是出于恶意，并非真的在为宙斯着想。

宙斯不是被选择的那个。

他们还是觉得，这样的场景……

十分地，碍眼。

耳畔是冰冷、带着恶意的吐息。

宙斯久违地陷入某种挣扎。

墨提斯还有作用，她是俄刻阿诺斯和泰西斯比较宠爱的女儿之一，就算要吃掉墨提斯，现在也绝不是什么好的时机，他应该安抚对方，故意表现出和塔尔塔洛斯相反的态度，彻底笼络住墨提斯、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

他有这个信心。

然而。

然而——

力量。

注定要由他登上的王座。

……

一切的一切，都在不停汇聚成那句——

“吞吃掉她。”

宙斯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

非要说的话，那大概是一种明知凝视深渊过久，便会被深渊吞噬，依旧会被情不自禁吸引的诱惑。

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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